将渠离放躺在床榻,澈浅解开他的外衣长裤,小心地清理起他胸腹、大腿的大小创口,上药,然后包扎。
渠离沉默注视着澈浅为他所做的一切,在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宁静安适,渐渐的,眼神又在不知不觉中飘的太远。
“渠离,你的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但内伤还需要静养七日……无需担心,一切有我。”
“我想通了,我就是渠离。”
澈浅咧嘴嗤笑:
“说什么傻话,你当然是渠离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目光对视,澈浅又笑,随即渠离释怀也笑,结果乐极生悲,牵动了伤势,渠离顿时痛的连连龇牙。
澈浅变得一脸坏笑,且不能抑制:
“这伤药很霸道吧?是我新配的药方。”
“所以你就用在了我身上?”
“随叫你自己送来门?”
“明明是你将我背回来的。”
“……也就痛在一时,你撑撑就过去了,要不我将你打晕?”
渠离递送出一个白眼,才苦笑道:
“澈浅,我这次好像真的惨了,忘记了好多事……比如说‘外面’的事,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还有许多寻常的东西,我都好陌生……差点连你也没认出来……”
藏住眼底的异样,澈浅一脸担忧地道:
“不是吧,这么严重?看来你这次真的伤的不轻……不要着急,澈浅,你慢慢就会记起来的。再说了,我不是在这吗?想知道什么我来说给你听,你有了印象,说不定马上就能恢复记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渠离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澈浅,外面,为什么不能去外面?”
不知为何,渠离觉得自己对外面有着很深的执念,与渴求。
“……果然,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良久沉默后,澈浅的回答,带着深深叹息。
“你不愿告诉我?”
澈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是因为凶兽吗?难道说是妖魔?”
澈浅闻言愕然,片刻才摇头道:
“看来你果真是全都不记得了,外面存在的恶,是比凶兽妖魔还要可怖,还要令人无可奈何的存在。”
“你是什么?”
“是天云。”
“天云?”渠离吃力地转过头,遥望向窗外天穹,目力所尽,皆是苍茫无际,不见穹顶。
“天云,难道是指……天上的云?”
“是的!”澈浅的语气变得凝重,又带着无可奈何:
“天云浩浩,其若重山。我们头顶的天云,是不稳定,也不可预料的,随时都有可能崩碎坠落……而我们的身体”澈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渠离:
“我们的身体太过脆弱,根本就无法承载天塌的劫难……所以,人,是绝对斗不过天的。”
“人,斗不过天……”
渠离喃喃道。
他觉得极不舒服,在心底涌起强烈的不甘,却又自知这种不甘其实根本是无力,他干涩着嗓子问道:
“那我们怎么办?要怎么活?”
澈浅愕然,片刻摇头苦笑:
“渠离,你真的忘了很多东西……没关系的,渠离……”
澈浅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们这一支,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杞木。而我们,就是杞族。”
“杞木……杞族……”
渠离若有所思,在脑海涌出些许的片段。
而澈浅脸上的表情,这看出他的思绪明显陷入了回忆:
“古老的记忆,代代口述,传承至今,已经遗失了太多。我们这一族,自不周山倾塌后流落到这方小世界,并能存活至今,全是因为杞木的存在。”
“杞木,它是这世界原生种,与我族而言,它就相当于不周山。只是,它并不具有承载起、有如不周山那样撑起整个世界天云的能力,它只能庇护一方小小的地域,但即使只是这小小的地域,也足够我族生存了。”
目光落在渠离的眼睛,澈浅认真地道:
“外面的世界确实大很多,我没有如你般强大的心去闯外面的世界……但是,渠离,我们是兄弟,我不想你回不来。”
“所以呢?”
疑问的语气,瞳处的深邃,令人痛心。
藏住痛心,深深看在那双眼睛,似乎要在其中再确认些什么,但澈浅终究只能看到其中依如往日的平静,而更深处的,他什么也窥视不了,也理解不了,令他再次体会到,自身是如此的无力。
一时之间,澈浅脑中断线,失口怒道:
“总之你不要再出去了!你是不可能成功——”
声音戛然终止,那张面孔的表情变得极为的复杂,懊恼。
“澈浅,你告诉我,‘我不可能成功’是什么意思?”那平静的语气,却好似带着重如山岳的压力:
“你们,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不,没什么……渠离,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武虎武熊回来没有。”
也不等渠离回话,澈浅已经窜出了门去。
“唉,没来得及拦下他呢……”
床上的男子悠悠转头看着窗外,静静思索着。
心里虽然有着太多的疑问,但他并不急于一时。
……
武家两兄弟很快便回来了,似乎澈浅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两人在渠离面前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呵呵傻笑。
“武虎,武熊,你们也无事,我们来聊聊吧。”
渠离笑着道。
“呵呵呵,虎哥,你来……”
“不不不,熊弟,你去……”
“……”
两兄弟相互推诿,看向渠离时,面上皆是摆出一副痴傻模样。
“……算了,你们还是出去帮澈浅大哥的忙吧。”一手轻揉着太阳穴,床上的男子无奈地往外指了指。
“嗯嗯!好!”
两个粗壮少年如小鸡啄米般狂点着头,又同时夺门而出,也不知谁被谁绊了一脚,相继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屋摇地动。
渠离表情定格了数息,随即哑然失笑:
“真是冒失的两兄弟……”
无事可做,便只好闭目养神。
……
“澈浅大哥,渠离大哥让我们兄弟来帮你。”武熊说道。
“你们没乱说话吧?”
澈浅狐疑地各朝武家两兄弟望了一眼,将铁刀递给武熊。
“澈浅大哥事先说了,我们兄弟自然晓得。”武虎乐呵呵地帮着烧热水。
“不过啊,澈浅大哥……渠离大哥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了,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我还真怕在他面前把不住嘴,”武熊一脸心有余悸地说道,“比澈浅大哥你给我的压力还大。”
“臭小子,说什么呢!”澈浅抬手就往武熊脑袋上来了一下。武熊也不生气,接过话茬又道:
“澈浅大哥,你看我们猎回了这么多,是不是……嘻嘻嘻……”
“便宜你们了……不过这点只怕还是不够……趁着天没黑,你们俩混小子再去猎些回来,今晚我们好好聚聚。”
“呐!澈浅大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啊?”武虎急忙窜起,拽住武熊就跑,“走!熊弟,我们快去!不然澈浅大哥可就反悔了!”
“嗯嗯!对对对!虎哥我们快走!”
澈浅满是笑意地望着武家两兄弟一路嬉笑打闹着远去,只是当视线转向小木屋的时候,眉宇间却显出恼色:
“这臭小子吃下的药真是厉害,居然性格都变得不一样了,害我差点就闯大祸了……唉……”
……
鼻尖嗅到一阵淡淡芳香,还有点点酥痒,渠离眨眨眼睛: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趴着床沿,一只手里抱着束野花,另一只手上拈着一根长长的翠绿草根,正笑嘻嘻地逗弄着他的脸,往来摩挲。
小女孩的头发扎成了七八个小辫,粉嫩小脸,笑起来的眼睛眯成两道弯月,着实可爱。
“渠离哥哥……嘻嘻……我就知道你在装睡!”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
“小小黄英,你怎么来了?”渠离爱怜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黄英想来,就来了呀!”小女孩嘟着嘴,脸色由晴转阴,“难道,难道渠离哥哥不高兴看到黄英吗?”
“呃……”
一时之间,渠离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眼见渠离哥哥没有回应,小女孩眼睛瞬间就红了下来,竟然真的就哭了,且愈发不可收拾。
渠离瞬间就头大了,也不管身上的外伤,他手忙脚乱地坐起,一把抱住小小黄英坐在床沿,胡乱安慰着。
看见渠离哥哥紧张自己的慌乱模样,小女孩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又嘻嘻地绽放笑颜,一番地撒娇嬉闹。
而当澈浅端着大锅走进屋子时,则正好看见渠离怀里坐着扭来扭去的小小黄英,以及渠离头上那一个奇奇怪怪的五颜花环,一脸“明明很受伤,却假装很快乐”的哭笑不得。
看到这一幕,澈浅原本忐忑的心,不知怎么就轻松了下来。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渠离啊。
他乐呵呵地在围火处架好大锅。
“嘿,过来开饭了。”
感受到渠离望过来的眼神中那份强烈的感激之情,澈浅心里流淌着依如从前的温暖:
原来未变呢,还是那时的样子,他还是原来的他——
情境中幻入另一个身影,同时在脑海清晰了容貌,所有美好在刹那被吞噬一空,只听得见那泪流满面的一句话:“请成全我吧——”
“澈浅大哥!”
“澈浅大哥!你怎么愣住了?”武熊走进了屋门,“咦,你的眼睛……”
澈浅拍了拍脑袋,“哎呀,竟忘了东西!”说着转身夺门而出。
渠离眼神闪动,若有所思,“那泪光是……”他朝那口热油滚滚的铁锅望了望:
“原来如此啊。”
……
鲜香的肉汁在煮沸的汤锅中翻滚,大块的连骨肉在漂浮着油花的汤汁中浮沉,难以形容的美味在鼻尖回荡……
“……这!真的是你做出来的吗!”
渠离用看妖孽一般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澈浅:
“一年不见,你的厨艺竟精进如斯……真是不可思议!”
“哼!”澈浅昂起脸,抱臂傲然一笑,鼻孔几欲朝天,一脸“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的神气表情。
可惜除了渠离,居然没有人在看他,脸上顿时变得寂寞如雪。
武虎武熊两兄弟此时早已如饕餮附体一般,迷失在连骨肉阵之中,根本无暇说话。
而小小黄英,正把小脸埋在一块比她头还大的鲜嫩脊肉中不可自拔,不时发出表示开心愉悦的呜嗷声。
“确实,以你的能力来说,倒也真是可惜了……”
渠离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古怪。
“哦?可惜什么?”
“真要我说?”澈浅放下肉骨,擦净了手,诚恳地道:
“还是不说了吧?”
澈浅双眼一瞪:
“说!”
“……好吧,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停顿一瞬,渠离用极为认真的眼神凝视着澈浅,缓缓而道:
“可惜你是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如若是个女子,即使是虎背熊腰的女子,我也要娶了你。”
“噗……”
“噗……”
“噗……”
闻言的三个男子齐齐喷倒。
然后,武家两兄弟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喂喂,你俩小子,再用这种眼光瞧我,看我不我揍死你们!”
一个脆生生的糯软女声打断了澈浅满满恶戾的威胁:
“你们……你们都不许和黄英抢……等黄英长大了,要娶,嗝(饱嗝)——要娶澈浅哥哥的……嗷呜,真是太好吃了……”
脸上的表情化为羞愤,澈浅面色几变,终是承受不住众人揶揄的目光,一声咆哮,掩面摔门狼奔出走。
“完了,这下可把澈浅大哥给得罪狠了,以后很难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喂!武熊,快把那块最大的肉放下,我是大哥,应该让我!”
“不让!”
“给我!”
“不给!”
砰!
“呜,你小子,为了一块肉,敢打你大哥——把肉吐出来!”
“不吐!”
“你吐不吐?”
“不吐!死掉也不吐!”
“……好!那我就先打死你,再从你嘴里抠出来!”
于是乎,一幕家庭惨案就这样发生了。
而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渠离,此时,他已是痛快地喝完一大碗鲜美肉汤,在脸上流露出了舒心愉悦的笑意:
果然呢,能让一个藏着心事的男人忘怀心事,只能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狠狠打击了……
“呵,这可真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夜晚——嗝(满足的饱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