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外,这里刚落幕修罗杀场。
森林破败狼藉,裸露出大片焦黑地表,那浊浊黑烟升腾,亦弥漫着苦灼味道,空旷处的中央,匍匐着一只巨身丑恶的鬼蜮凶狼,名为斗祸。
在它四周,散落着血肉模糊的近百具人族尸体。
更为诡异的是,斗祸的背部,嵌着一口鲜血炙热的血棺,血棺之上,血红色骨骼的人形骷髅盘膝而坐,气势森然,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两团邪魅的磷火。
这时,森林的一侧传来沉重齐闷的脚步声,骷髅望过去,开口问话,传出清冷威然的女子声音。
“魅,怎么样?”
黑衣尸鬼托着黑棺,走临斗祸身前。
黑棺打开,从里面坐起女子,一身魂狱漆狐裳,背后黑雾成翼,在脸靥戴着漆黑的诡异构装,猩红的血眸中,幽冷虚渺。
魅看着骷髅,摇了下头:
“仍是一无所获。”
骷髅眼眶的磷火黯淡下去,言语也透出萧瑟索然之味:
“也罢……万年执着,万年挣扎,想要超脱岂是如此简单……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目光四望,又笑道:
“魅,这些血食不错,可不能浪费了。”
“……魑,总之我不会放弃,也不许你放弃!”
魅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她从怀里掏出血瓶,催动功法,血瓶切口处腾起浓郁煞气,炸开,浊烈的煞气向遍地的人族尸体扑去,所有人族尸体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直至变作焦黑枯骨。
“咦,魅,你的血瓶,怎么了?”
“没什么……倒是遇上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魑正要追问,突然转脸,凝望向密林深处,神色骤然变得烦躁:
“魍魉遇到麻烦了!”
“是黑白无常?”魅收起血瓶。
“不是。若是黑白无常,魍魉根本不可能来得及传讯给我。”
魑站在血棺之上,琢磨着道,“应该还是炙峰的人。”
匍匐中的凶狼斗祸昂起庞大身躯,呼吸带起大片的火焰。
“我们还是快些赶过去看看。”
“嗯。”
黑裙女子仰面躺下,黑棺又复闭合,黑衣尸鬼托起黑棺,跟随斗祸而去。
......
夜幕降临后,很快幽暗为幕。
密林变得更为危险,偶尔会响起一声或人或兽的骤烈惨叫,惨叫过后,又在瞬间归于宁静。
闻鳞抱着獠摸黑前行,不敢停下,也不敢燃火照明。
气血严重枯竭,又奔走了近一个时辰,他视野中的景象愈发模糊,时时一片重影。
怀中的獠,气息更显虚弱,睡得很沉。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闻鳞停下,坐下略作调息,环顾起四周。
最后,他向上望去。
......
停歇在一株古株的粗壮枝桠,闻鳞面无表情地将不知名凶兽的粪便抹在周围树干,又挨着獠坐下。
獠身子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揽,将女孩拥在胸膛。
他抬头,透过树叶的间隙,望去深邃色夜空中的那轮圆月。
已经好久了,闻鳞好久都不曾见过这般清澈皎净的夜空了,北洲的夜空很少是这般的透明色,更多时候笼罩着灰暗的厚重云衣。
闻鳞喜欢这样的夜,更喜欢这样的月。
他还在门派的时候,就喜欢坐在飞来峰的峰顶上看夜色,看那明灭星河。那时,很多师弟师妹们也都会聚集他的洞府,与他一起把酒赏月……
那时,真的是很开心啊……
思绪千转,画面不断……
阴影下的眸中忽然就有晶体凝结,坠落成滴……
“你哭了?你也会哭。”
闻鳞撇过脸去,半晌才道:
“獠,你什么时候醒的?”
獠挣扎坐起,也学闻鳞一般,靠在树干。
“刚刚……这是哪里?”
“不知道,”闻鳞摇头,“暂时呆一晚吧,下面很危险。”
“嗯。”
闻鳞递去水囊,獠接过,默默饮着水,看着夜空。
良久的沉默,闻鳞忍不住道:
“我才没哭。”他企图辩解,“我怎么会哭?是树上的风太大,有砂砾跑进眼睛了!”
“是么,”獠的小脸依旧望着夜空,闻鳞却看到女孩嘴角浅浅的弧度在上扬,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蜃界里,你看我哭了一次,现在我看你哭了一次,我们扯平了。”
“都跟你说了我没哭。”
獠没有接话,只是突然转脸瞪着闻鳞,脸色阴晴不定:
“你之前揉我脸了……你不可以揉我脸的!”
“之前?”闻鳞无语,捂脸道,“喂,之前那是在演戏——是为了救你啊!”
“你揉了我九下,”獠伸出两只小手,坚持道:
“我要揉回来的。”
“喂!都说是在演戏了——喂!獠!你来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獠!你太用力了!”
“我没用力。”
“獠!你揉了几下了!”
“还有四下。”
一番打闹后,平静下来。
“喂,我会死吗?”獠实在撑不下去了,瘫软靠在闻鳞的肩膀,话说出口的同时,感受到那人身子刹那的僵硬,她喃喃道:
“我好想回去……可是,我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闻鳞知道她想回去哪里。
可是,她确实是回不去了。
他还如何回答?
所以他不作回答。
她低声啜泣着,突然将脸深深地埋在闻鳞肩膀,转瞬决堤:
“我不想哭的……我不怕死……我又见过婆婆了……我很开心……我真的不怕死……没关系的……哥哥……”
他呼吸滞住,挺直的身躯猛然一颤。
“……獠,你一定不会死,你知道吗”
那声音缓慢而坚定响起:
“牙要你跟着我,那时他对我说”
“照顾那个孩子,别让她死了。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想到那个男人,闻鳞忽然就起了怒火:
“獠,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会带你回去!我们还要好好教训那个狂妄的冷漠脸!那个不知变通的混蛋!”
怀中没有回应,獠已经昏睡了过去。
“……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他狠狠道:
“绝对不会!”
砂砾,又一次进了眼睛。
......
西方,在距闻鳞三十多里的密林,数株古木燃起诡异不熄的绿火,其中战场,斗祸在一声凄厉长吼中倒地身亡。
与闻鳞遭遇过的银甲男子一手持枪,一手扶棺,静立远处。
银枪枪尖血迹尤存,正是他出手击杀了凶狼。
站他对面,与他对峙的,是诡异的血骷髅,魑,与神秘鬼女,魅。
“呜呜呜,”白棺传出魍魉的哭泣,“魑!魅!快救救我们!”
然而银甲男子冷冽的目光一瞥,白棺内顿时止声。
“放了魍魉!”魑怒喝道。
“恕难从命,魍魉竟敢到炙峰偷盗,便要随在下回殿领罚。”
魑的眼眶闪过一道危险的血芒:
“你就不怕死在这里?”
“在下相信,在下的这条命,永远掌握在在下自己的手中。”
“好狂妄的口气!”骷髅怒极反笑。
“魑,魅,早就听闻你四位阴主妄想由魂道入魔道,被阎君窥破,由魂界败逃炙炎川……现又来我离人界搅动风云,在下岂有放任之理?”银甲男子将银枪直指血骷髅,杀气凛然:
“魑!魅!你们便一同随我回去吧!”
“哈哈哈!炙峰第三神,就凭你?”魑的骨面闪过凶戾之色,狞笑道,“好!既然你想死,本座就成全你!”
踏足声响,她瞬闪至死去斗祸的背上,扯下血棺竖在左手,右手将棺板扯开,只听得血棺中哗哗作响,竟涌出了殷红血浪,将魑连同斗祸整个身躯彻底吞没。
斗祸的血肉在数息间被血浪吞噬,随即所有血浪涌向魑的骨体,包裏在它的身体澎湃涌动……
血棺中的血浪始终好似源源不绝……
银甲男子并不阻止,然而眼中寒意愈发地浓烈。
无尽血浪都被魑所吸收,最后,就连那口血棺也融化了,在骷髅的手中扭曲变形……
“呵呵呵呵,本君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这生界的气息了……”
血浪中走出身着血炼魔焱裙的高挑血发女子,气势威然邪戾,身后有血云翻涌,仿佛血域女君登临现世。
在她右手持着,为血阿溟罗。
血阿溟罗,魍血炼而成,模样似一把青碧大伞,表面篆刻古异神谬的符纹,封印千兽之瞳,在满是狰狞的倒刺勾环上挂着九十九朵骨作风铃。
“魑?”魅眼中透出某种担忧。
“不用,”魑转脸轻摇了摇头,“我会在他们赶到之前结束。”她又看向银甲男子,眉头紧蹙,银甲男子正缓缓将白棺缚在身后。
“你要这样和我打?”魑勃然大怒,“你看不起我?”
银甲男子不语,他将银枪横在胸前,左手隔空抹去,银枪透出莹莹宝光,一声龙啸,他提枪指向魑,眼神平静宁淡。
“……好!今日本君定要你陨落于此!”
魑一跃腾空,只一瞬,就出现在银甲男子头顶
“去死!”
魑怒喝,一击之下,虚空随之颤簌,发出宛若镜面破碎之响。
银甲男子硬抗不退,瞬息调动全身玄力,迅若雷霆的一枪——
银光如龙!
亦作龙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