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兵变,使中原形势更为严峻,襄城在被围数月之后,终于粮绝,哥舒曜无奈之下,只得弃城遁走逃向洛阳,襄城遂被李希烈攻陷。希烈既得襄城,又挥师东指汴州,汴州刺史李勉孤立无援,只得高筑壁垒,固守不出。
且说在哥舒曜率军逃往洛阳途中,其麾下泾原士卒纷纷夺路西走,入关投朱泚去了。朱泚得各地泾原军相助,军势更盛,奉命于咸阳便桥阻其西进的邠宁朔方军赶至醴泉,与其迎面相遇,兵马使韩游瑰见其势大,乃与监军翟文秀及庆州刺史论惟明商议道:“贼兵既至醴泉,便桥已不可去,不如回保奉天。”
论惟明无异议,翟文秀却担忧道:“我等若向奉天,贼亦将追击而至,此非引贼以迫天子也!不如坚守于此,贼必不敢越我而趋奉天,即使贼绕道而过,亦可与奉天夹攻之。”
韩游瑰不以为然,又道:“贼强我弱,若贼分军缠我,引主力直趋奉天,奉天兵弱,我亦受困于此,如何夹攻之?我今急趋奉天,是合军护卫天子也!且吾士卒正饥寒,而贼自长安而来,所携财货尤多,若其以利诱我士卒,吾不能禁也!”
翟文秀闻言颇觉有理,便不再坚持,遂同意回军奉天。三人率邠宁朔方军三千人西退,朱泚闻讯,立即遣先锋李日月将兵五千于后追击。时值正午,韩游瑰赶至奉天,德宗命人开城迎入,朔方军方一入城,其后李日月亦率军追至,德宗闻讯大惊,急令浑瑊、韩游瑰等引兵出城拒敌。
浑、韩二将率五千人自东门出,与李日月大军正面厮杀,两方虽兵力相当,但官军多数是自奉天所募新兵,初一交锋便陷入不利,竟被泾原军逼退至城门,李日月见势立刻下令争门入城,浑瑊、韩游瑰等据守城门,持刀血战,正胶着时,浑瑊忽见门内有草车数乘,遂唤来邠宁都虞候高固,吩咐道:“尔且率甲士在前据贼,我当用火攻之。”高固领命,遂率重甲兵持长刀杀向阵前,顶住攻势。浑瑊与韩游瑰、论惟明退回城内,命人将草车推向门外,高固且战且退,草车却步步向前,很快便将城门封住,浑瑊见势,大呼:“点火。”声音一落,草车即被火箭点燃,城门立刻化为一道火墙,将敌兵阻于门外,浑瑊又令弓弩手对外齐射,泾原军无路可进,这才退去。
初战结束,浑瑊、韩游瑰收兵入城,回见天子。德宗闻贼军险些破城,顿时忧从中来,问二人道:“贼军攻势如此凶猛,依二卿观之,奉天能守几日?”
浑瑊稍稍一顿,跪地道:“陛下在一日,便守一日,只要臣一息尚存,便绝不许贼徒踏入奉天半步。”
韩游瑰闻言亦随之跪道:“臣等必誓死护卫陛下。”
德宗泪眼纵横,扶起二人道:“朕有卿等,当无忧矣!卿等血战半日,定已疲乏,快下去休息罢!”
二人躬身再拜,随即退去。
次日一早,天刚大亮,德宗正欲用早膳,忽听城外鼓声大振,他一惊之下,手中竹筷竟滑落在地。
“这鼓声……是贼人来袭乎?”德宗顾不得吃饭,忙起身询问左右。
“大家,”窦文场神色慌张地从外跑了进来,伏地道,“禀大家,朱泚亲自率军攻城来了。”
“这个逆贼,”德宗闻言切齿,忙问道,“浑卿与韩卿何在?”
“二位将军已出城御敌了。”窦文场回道。
德宗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已无心用膳,只在行宫中焦急地等待着城外的消息,岂知这一等便是一天,浑瑊、韩游瑰力战一日,直至入夜方收兵回城。
二将来见天子,德宗见二人无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道:“二卿总算安然归来矣,卿等且快说说,城外形势如何?”
浑瑊对道:“陛下放心,臣等已将朱泚击退,奉天暂时无忧。”
德宗点了点头,又问道:“朱泚此来,带了多少兵马?”
浑瑊道:“步、骑兵约有两万,朱泚昨夜至奉天后,于城东三里处扎营,并遣人将西明寺拆毁,令僧法用寺材坚造攻具,想必很快就会大举攻城。”
德宗闻听,又愁上眉头,问:“那二卿可有应对之策?”
韩游瑰对道:“寺材皆是干薪,遇火便燃,只需以火攻之。”
德宗点头,遂令百官、将吏准备火油、膏脂等工具,以为守城所用。
这一日总算是平安度过,但德宗和奉天诸将吏却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们知道,待明日天一亮,朱泚又会卷土重来。
果不其然,次日,朱泚又来攻城,其分兵三路,由姚令言攻东门,张光晟攻南门,自率兵攻西门。三门同时临敌,浑瑊、韩游瑰遂分守东、南两门,令左右龙武大将军令狐建、吕希倩把守西门。泾原军自清晨攻至黄昏,仍不能破城,朱泚便自东、南两线调重兵加至西门,强行突击,吕希倩身先士卒,拒门抗敌,身中数十创,犹力战不息。战至深夜,泾原军疲惫不堪,攻势愈显乏力,朱泚这才鸣金收兵。
贼兵既退,浑瑊、韩游瑰遂会合诸将,整军入城回见天子,几人至行宫阶前,吕希倩突然口吐鲜血,倾倒在地,众人大惊,忙去相扶,却见吕希倩已气绝身亡,浑瑊心中大恸,泣涕呼道:“吕将军……”德宗闻声出殿,见吕希倩重伤而死,哀哭不已,遂命人收敛尸身,厚葬于奉天城北。
却说朱泚连攻奉天两日都未能破城,心下焦虑,忽见营外东北风起,猛然思得一策,便对姚令言等人道:“奉天虚实不明,故攻之不下,朕欲于北面梁山再立一营,如此居高临下,既可探察奉天城内情形,又能借风势攻城。卿等以为如何?”
诸将闻言皆怔住,张光晟道:“梁山乃乾陵所在,于其上立营,怕是不吉邪!”
朱泚不以为然,道:“李氏将亡,如今是我大秦天下,动李家陵墓有何不可?”
张光晟无言,姚令言道:“陛下所言是也,不过乾陵草木丛生,恐不宜立营。”
“那便斩草伐木,开出一片平地来,”朱泚说罢对姚令言吩咐道,“姚卿,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两日之内,务必立好营寨。”
姚令言顿了顿,躬身道:“臣领旨。”随后,他率数千人赶往梁山,持刀斧伐木,梁山上的乾陵是高宗皇帝与武则天合葬墓,修建至今已一百余年,其上多是数人合抱的巨木,伐倒并不容易,但姚令言夜以继日,竟于两日内开辟出一片几里见方的开阔地,并扎好了营寨。朱泚亲自登上山头,举目眺望,整座奉天城一览无遗。朱泚欣喜不已,谓左右道:“由此处攻城,必能破之!”言罢,遂遣李日月率军自梁山南下,攻取奉天北门。
李日月将兵五千,自梁山突向城北,方至山脚下,左右两面突然杀出千余官军,当前一将手持长槊,高喊道:“高重捷在此,贼虏休狂。”李日月顿时大惊,遥见对面军中果有“高”字旌旗,原来此人乃平虏使高重捷,前两日德宗见朱泚于梁山伐木扎营,心生忧虑,浑瑊便建言于城北梁山脚下设一伏兵,以御敌军,高重捷自告奋勇,德宗这才命其为平虏使,驻于梁山脚下。
此时高重捷兵力虽少,但其身先士卒,勇猛异常,千余人直冲的敌兵军容大乱。高重捷奋勇冲杀,兵锋直逼李日月,二人交手四五十合,李日月不敌,率军狼狈撤逃。
高重捷收拾战场,命人将战果报于城中,德宗闻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众将吏也尽皆欣喜,卢杞道:“几日来我军屡屡败绩,以致朱泚愈加猖狂,此战告捷,总算是杀了贼兵锐气。”
在场浑瑊、韩游瑰等将听他含沙射影,心中颇是不悦。德宗却未作他想,只道:“高重捷功不可没,来日朕必重赏。”言罢,遂命人出城宣慰高重捷。
此后数日,朱泚屡次遣兵突袭城北,均被高重捷击退,朱泚愤懑不已,切齿道:“一个高重捷,竟阻我数万大军,不除此人,难破奉天。”言罢,遂问众将道:“诸卿可有计策?”
姚令言道:“高重捷勇猛异常,只可智取,不能力敌,臣有一计,可生擒此人。”
朱泚忙问道:“姚卿有何计策?”
姚令言献计如此如此,朱泚听罢大喜,遂依计行事。
次日,朱泚又遣李日月下山攻城,至梁山下,再遇高重捷,李日月拍马迎上,与其战不二十合,佯败退走,高重捷不肯放过,大呼:“贼将休走,今日必取汝首级。”遂拨马追去,李日月且战且退,二将战至山腰,李日月疾驰奔逃,高重捷其后紧追,突然一条绊马索弹出,将其连人带马掀翻在地,随后左右杀出百余伏兵,迅速上前将其擒住。正在这时,山下高重捷亲兵追来,见主将被擒,皆奋勇追夺,呼道:“休伤高将军。”李日月见官军来势凶猛,缚着高重捷朝军营奔去,官兵奋不顾身紧追不舍,泾原军人数虽众却抵挡不住,李日月见势,挥刀斩下高重捷头颅,弃下尸身持头跃马遁走。
官兵见高重捷身首异处,皆嚎哭不已,遂收起尸身入奉天禀奏。德宗闻高重捷死,神色纵变,待其尸身抬来,他难掩悲痛,竟抚尸而哭。众臣上前劝抚,白志贞谏道:“高重捷不过一裨将,陛下抚尸而哭,于礼不合!”
德宗泣道:“此乃大礼,非卿所知。此艰虞之际,高卿死于王事,尸身不得保全,朕哭之岂能拘于常礼。”遂放声痛哭,半晌之后,才止住眼泪,命有司以蒲草造头安于尸身颈处,厚葬埋之。
却说李日月将高重捷头献与朱泚,朱泚见之猛然一喜,但又迅速转喜为悲,泣声道:“重捷真忠义,不当死!”哭声止住,他又吩咐道:“命有司作一蒲人身,以安高将军之首,以三品之礼厚葬。”众人皆感诧异,然而朱泚仍觉不够,竟又集合将吏一同哭拜高重捷,一时间奉天城内城外,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