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毕业之前，他曾说毕业后有和我一起旅游的打算。“去西藏！”我毫不犹豫地说。
“可以啊！······不过为什么是西藏？”
我的脸霎时红透了一大半。我能告诉他是因为我想看他带着藏帽躺在草原上、把汗血宝马骑得飞快绝尘而去时的样子吗？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我们并肩躺在草原上的情景：澄澈的蓝天万里无云，微风吹过青草，有细微的窸窣声，一只黄白相间的蝴蝶在我们上空飞旋，轻轻地降落在你的肩上······
我希望在最辽阔的大地上、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感受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以高山和草原为证。
最终我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直觉。”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们真的去了西藏。从四川走川藏线，一路向西，横跨祁连山、柴达木盆地和昆仑山，经过漫长的爬行终于抵达高原。
到达拉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7月的拉萨，不像东部平原一样炎热，清风缓缓地吹来，很清凉，还带着土地的清香。高原多夜雨，在我们到达旅馆时，雨恰好停了。旅馆被装饰成藏式风格，墙壁被染成红色。屋顶悬挂着一盏菱形的灯，它的四周被淡黄的薄膜包裹着，薄膜上绘着一枝饱满的青稞。灯的下面连接着一个黑色的铁钩，我想装饰的价值大于实用。把灯一打开，房间里被照得通红。灯光柔和而不刺眼，静静地、淡淡地亮着，像一个恬静的低垂着额头的少女，淡雅清新。它使我想起了儿时乡间的傍晚，在屋后露天的空地上帮姨奶奶摘花生时挂在墙壁上的那盏淡黄的灯。
透过红得绚烂的藏式木制窗户，我看见不远处的布达拉宫，它正好在窗户的正中央。由于特殊的照明手段的运用，布达拉宫周身熠熠生辉。在黛蓝色天空和山脉的映衬下，它更显巍峨雄壮。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来到了我身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和：“我听说拉萨市的一个规划原则就是让绝大多数地方都能看见布达拉宫。我这次特地选了一个离布达拉宫比较近的酒店。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下楼吃了饭之后出去转转？”
“好。”
我们沿着小道向前走去。一路上遇到几家小店，多是买些日用品或者食品的，招牌闪着五彩的灯光，和江南的景象竟有些许相似。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在他的身边，我已经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路上的景色，忘记了身处这西南边陲的雪域高原。时间浓得化不开，好像很长，长到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又好像很短，短到像一支简短的民歌，缥缈的歌声悬浮在空中，转瞬即逝。一切都处在盘古开天前的混沌之中。
直到他的一声低沉的惊叹我才回过神来。
布达拉宫前的广场上，由于刚下过雨，地面光滑透亮，像铜镜一般映衬着伫立其上的一切。巍峨的宫殿，点点的灯火，还有一棵棵矮松，都在另一个世界里倒立着，被拉长、拉长。
眼前，一对新人正在聚光灯的投影下拍摄婚纱照：新郎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单膝跪地；新娘一袭洁白衣裙，头上的纱巾悠然扬起，飘向远方。新娘右手捂住嘴，但遮不住笑颜。灯光将他们的轮廓勾勒成虚幻的白色，他们彼此深情对望，眼眸晶莹，满溢着幸福。
在他们身后，深蓝的夜幕下，黑白相间、红黄相配的布达拉宫巍峨伫立。借助照明灯光，它璀璨辉煌。偌大的广场上，空旷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天地间，在布达拉宫的见证下，许下最温情的承诺。
眼泪盈满了眼眶，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哭。在这里，我对自己说，我宁愿相信海枯石烂的诺言。
他好像也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了，用一种因激动而微微震颤的声音对我说：”布达拉宫是西藏最大、最完整的宫殿建筑。我们一般只知道它是信仰圣地，但其实它也是见证爱情的地方。我听说最初布达拉宫就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为迎娶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而建的。每年夏天都会有一些情侣来这里拍婚纱照，我们正好赶上了这个时候。“
我侧过头看向他，他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新人，一脸的艳羡。他很瘦，挺拔，轮廓棱角分明。微卷的刘海在风中轻轻飘动，被灯光染成黄色。
“你以后结婚想来这里拍照吗？”
不知怎么地我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怎么不想。不过要看对方愿不愿意啊。再说，来这里拍婚纱照也太贵了点。”
“不过我觉得每个女孩子都会想来这里的。”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
女孩子、女孩子。
你知道吗，我有多希望站在那里的人是我和你。我希望有一天你穿着整齐的西装，捧着鲜花，径直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对我说，“我们去拉萨吧。”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知道，不会的。如果只梦里能遇见的话，请上苍不要夺走我做梦的权利。
“那时候你要记得叫上我，我做你们的证婚人。”
“那一定。除了你我还能找谁？”他朝我挑了一下眉毛。
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强忍着泪水。
还是忍不住了。
我躺在床上，半夜了，还是睡不着。脑海里盘旋着的是傍晚的情景，还有在布达拉宫广场前他说过的话.
“那一定。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我反复体味着这句话的厚度。泪，一次次地落下来，浸透在枕头里，消失。
明亮的月光淡淡地洒进来，像名贵的丝绸浮在我的床和他的床上。窗外，布达拉宫依旧璀璨明亮，只是和傍晚相比，少了热闹，多了几分凝重与威严。
我轻轻地翻过身，尽量不弄出声响，以免打扰到他的睡眠。我将头朝向他的方向。他睡得那么安详，一只裸露的手臂伸出被子环绕在枕头上。他的呼吸均匀有致，比白日里要慢一些。
一阵激流划过心间和小腹。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种想要冲进他被窝的冲动。但是我不能，真的不能。我知道，现在离我咫尺的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离开。
爱他，就要给他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