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是两道迅快而飘忽的身影,轻纱覆面,罗裙飘飘,沙罗轻软如雾,若凌波仙子,长发挽髻若流云,腰肢纤细,盈盈一握。两道身影步调一致,跃向半空,振动手臂,两条披帛同时飞出,分取黄柳二人。
两女来的突兀,又刻意隐匿行藏,若不是柳蝰修为高深,灵觉出众,恐怕真让她们偷袭得手。即便如此,黄二爷看着直奔面门的披帛,还是略有些慌乱,仓促间调转法力,抬手迎击。
哪知这披帛灵动异常,悠忽挽出优美的弧度,堪堪绕过他身前,卷起江辰的足踝。
两条披帛若心有灵犀,柳蝰哪方也是这般。正愣神间,二女一齐用力,将昏迷的江辰拖出两丈。
柳蝰不想到口的肥肉竟被人夺走,恼羞成怒,金光一闪,一柄蛇形长剑冲出袍袖。柳蝰右手提剑,只一个晃身就赶上了披帛,一条披帛应剑而断,江辰的身形也为之一偏,几欲坠地,速度也减慢许多。
两女并不愿与柳蝰缠斗,右边的女子丢开断裂的披帛,探手入怀,摸出一丸鸡蛋大小,漆黑如墨的珠子,劈手扔向柳蝰。
柳蝰有所持仗,并不加理会,长剑斜撩,直取另一条披帛。
长剑与披帛不及寸许之间时,墨珠也与柳蝰的手臂撞在了一起。墨珠刚至,柳蝰就觉出了异样,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一股刺痛透过袍袖,顺着手臂蔓延,悠忽间整条手臂便已麻痹,长剑失了控制,再难寸进半分。紧接着,一团黑火,如墨绽宣纸,未及呼吸便如莲花盛开,灼灼之感直透骨髓。
黄二爷比柳蝰慢了半拍,此时才将将赶到,探手成爪,径取披帛。
左边的女子眼见黄二爷来势迅猛,避之不及,索性松开手中披帛,杏眼中升起决然之色,腰肢一拧,整个身体若离弦之箭,冲到江辰身侧。
黄二爷的五指瞬息没入那女子肩背处,女子一声闷哼,柳眉紧蹙,却也不停留,强提一口真气,伸手把江辰揽入怀中,脚下发力,向前蹿出,身后带起一溜血花,衣衫也被撕下半幅,背后五个血洞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黄二爷刚要再追,一颗墨珠已经飞到身前,他与柳蝰一样,全不把此物放在眼里,袍袖一挥,身形就是一僵,整条手臂便已麻木,黑火瞬间腾起。
只在这停顿的瞬间,两名女子转身便退,几个腾挪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至于灰衍?
他与江辰的实力本在伯仲之间,两番交手,先一次凭着黄柳二人转入体内的法力,后一次全因江辰被灰骨力的自爆震伤,才让他略占上风。第二次与江辰的对拼中,他表面虽没显露,其实并不好受,绝非毫发无损,又急于灭口,被黄柳二人合力震退。此时,便是强撑着冲到战圈旁已是勉强,如何还能赶得上逃跑的二女,只能气的全身颤抖,恨恨一跺脚,幽幽的瞥视黄柳二人一眼。
黄柳二人一时大意,被麻痹了行动,此时也是懊悔不已,稍微缓过一口气来,呲啦、呲啦两声,都将被黑火附着,熊熊燃烧的袍袖撕下。
黑火极为霸道,袍袖被撕下,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已被烧的连灰都不剩,两人的手臂上也有明显的灼痕。
黄二爷倒还罢了,可柳蝰却是极为吃惊。他的青袍乃是他褪去形体时留下的蛇蜕,后又合以五金之英练成法宝,坚韧异常,刀枪不入,水火不设,就是寻常飞剑法宝也难伤分毫,却被这黑火顷刻间焚尽。
那便只有先天本源火焰无疑!
黄二爷捂着右臂,气闷的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什么人坏咱们好事?”
柳蝰面色铁青,心里真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盯着两名女子消失的地方,良久,才从牙缝中崩出声音来:“九幽冥火雷。”
黄二爷微微愕然:“那不是只有阴阳师才懂得炼制吗?”
“哼,不尽然吧,胡家跟阴阳师争持了几十年,缴获几颗九幽冥火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黄二爷释然的点点头,双眼微眯:“胡家的腿脚也不慢啊!”
灰衍捂着隐隐发疼的胸口,轻咳两声,气急败坏的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胡家的人也赶到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灰衍看来,这都是黄柳二人的责任,若让他将江辰灭口,哪有这许多后患?
黄二爷瞪视灰衍一眼,徐徐说到:“慌什么?咱们先回精灵府,等着江辰上门就是了。”
灰衍对黄二爷的说法嗤之以鼻:“那小子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回来?”
黄二爷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笃定的道:“放心,他一定会回来的。”,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昏迷不醒的周嘉成。
柳蝰和灰衍都是满眼的不解。
“你们忘了这小子是谁教出来的?骨子里的东西,岂会轻易改变?”
柳蝰立刻了然,面上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心中却已如释重负。
不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烙印在骨子里的本性,自然不会改变。五十年前,江明华尚且能为胡家一个萍水相逢的妖女,将另外四家闹的鸡犬不宁,被江明华从小带大的江辰,秉性自然与江明华无二。
否则,与灰骨力的战斗又怎么会在阵法中进行,而不波及无辜;在发现周嘉成中了摄魂术后,不及时逃走,却心甘情愿的走进圈套里?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救这个受自己牵连而身陷囹囵的凡人!
......
感官渐渐回到身上,江辰从昏迷中苏醒,口中一缕清凉甘甜顺着喉咙流淌进腹中,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眼皮还有些沉重,一时无法睁开,但点点晃动的微光,和身上感受到的融融暖意,让他确信自己暂时没有危险。
紧接着,双臂的剧痛就侵袭入他的大脑,让他忍不住一声轻哼。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江辰感觉到有人靠近,行动间带起清风,便有一股清香随着清风钻入江辰的鼻间,直透肺腑,沁润心脾。
直到嗅见这股清香,江辰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因为这清香他很熟悉。整个神经都随之放松,江辰没有试图努力睁开双眼,呼吸渐渐变得平顺悠长,沉沉的睡着。
再次醒过来,已是日影西斜,玉兔惺忪的黄昏时分。身处的山洞有些潮湿和淡淡的霉味,但他身下却被悉心的铺了厚厚的干草、枯叶和羽毛,既干爽又柔软。双臂的断骨也被接续好,用夹板固定。
江辰没有惊动任何人,凝神入定,真元随玄功功行一周天,内腑的震伤已好了一半,毕竟这些年废寝忘食的打熬淬炼出的真元,还是相当浑厚的。
功行圆满,江辰才缓缓睁眼,身边的火堆旁默坐着一名宫装少女,虽然覆着面纱,却也隐约能看出面相应在十七八的样子,篝火将她的脸庞映的娇艳欲滴,尤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看上去分外诱人。
江辰眼中没有任何的迷醉,略一审视她的发髻,便即开口:“你们又救了我一次,你姐姐呢?”
确然如此,江辰之所以与她熟识,并非他故,两年前,自己被弘法打下山崖时,便是她们将自己救起。两姐妹似乎是受命于人,一直在暗中跟随保护自己,轻易不现身,询问她们授命之人,也是三缄其口。
对于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江辰自然不会多有猜忌,也与她们彼此熟稔。这两姐妹,言辞行为有异常人,更像是超尘脱俗的仙子,与凡尘俗世绝缘。
虽是两姐妹,性格上却又迥异,姐姐萧蔷,举手投足间有着大家闺秀的婉约仪态,却生就了小家碧玉的性情,言语爽利开朗;妹妹萧薇,却不善言语,不见喜怒,更像是人们常说的冰山美人。
“取水。”萧薇循声转头,看到醒来的江辰,面色如常,正一点点的缓缓坐起,灵动的大眼睛中闪过一瞬泰然与欣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击环佩,清脆悦耳,但又带着拒人于千里的意味。
江辰微微点头,便即沉默。他丝毫不担心,自己跟她们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她们的实力有所了解。只比现在的自己低出一些,算是刚刚踏入破神归虚的初期,只要不是柳蝰他们追来,相信她们足以应付。
而她们真正的实力绝非如此而已,姐妹俩是孪生,心意通达如同一人,合力迎敌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实力倍增,无须交流便可通人和之境,气机流转,互有补益,几乎是生生不息,若再配合相宜的阵法,沟通天地,便可成两仪四象之变,实力便可成四倍。
两年前的江辰可看不破这点,如今修为眼界俱都提升,又在《玄元玉简》中参悟了不少玄妙之法,才有此见地。
只是,两年前自己修为有限,不明二女真身,如今虽然她依旧刻意隐匿,自己却隐隐能感受到淡淡的妖气。
二女定然是妖族无疑!可无论江辰如何细心体察,却也看不透她们究竟是何物成形,一时间心中反倒有了些芥蒂。
萧薇回完两字,就不再开口,山洞里也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江辰勉强直立了上半身,长时间躺着,腰都有些僵直,他打算起来活动一下。
但是,身下铺垫的太软,不好用力,双臂被夹板固定,也无法支撑,折腾了好一阵,也只是将身体从仰坐调整为侧坐。而一旁的萧薇,只是将目光盯视着身前跳动的火苗,连一点搭把手的意图都没有。
逃亡中的诸般遭遇,已把江辰打磨的不愿再求助于人。咬牙忍痛,右臂一推,将整个身体推成跪姿,脑门着地借力,双脚脚尖绷的笔直,生生将自己一百三十斤的体格托了起来。
还未完全站立,脚下已到极限,一个趔趄,就像一旁倒去。香风扑面,江辰整个身体就靠进了温香软玉中。
其实,这一下虽然突然,势头却不甚猛烈,江辰的脑袋撞在萧薇的左肩上,萧薇的双眉轻颤,表情略显痛苦,但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躲闪,就这样托住江辰。
萧薇似乎有短暂的失神,如兰的气息透过面纱,拍击在江辰的脸颊上。
江辰并未有所觉,因为那一瞬实在太短暂,短暂到他来不及有任何念头出现。
一个婉转动听,如黄莺娇啼的声音自洞口响起:“公子切勿逞强,于伤势无益。”
萧蔷与萧薇的身量、衣着均是一般无二,只是露在面纱外的眉梢眼角,总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她手中拎着几节简易的竹筒,眼波流转,看向江辰的眼神似嗔怪,似挂怀,似娇羞,让人不禁感叹,原来眼眸亦可说话,且于一顾间,已是万语千言!
萧薇伸手将江辰扶正,转头又坐回火堆旁,依然故我的将全副心神投向了跳动的火苗。
萧蔷将山泉递到江辰唇边,江辰也不客气,张口便饮,只是在看向萧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与疑惑。
江辰饮罢,萧蔷又将一个竹筒递给默坐的妹妹。
看着始终眉间含笑的萧蔷,良久,江辰声音无波无澜:“那么,你们想让我如何报答?”
“公子言重了,婢子们只是奉夫人之命,护公子周全,不敢言报答。”萧蔷语气谦和有礼,微微颔首,说话间,解下自己的披帛,盖在妹妹的肩上。
在轻纱覆盖处,那一抹浸出衣衫的殷红,分外惹眼,江辰自然也留意到了。
“那你们夫人有何所求?”
“别无他求,夫人希望婢子携公子前去与她一晤。”
“前番你们连她姓名都不肯透露,这次为何她会突然要与我见面?”江辰的眼中升起了深深的戒备,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与他接触的皆有所图,他已无法再以平常心待人。
江辰的戒备,萧蔷视若不见,眉间嫣然依旧,语气仍然恭谦:“只因如今局势混乱,多方势力蠢蠢欲动,夫人担心公子会落入他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