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谦本是不想去的,但天黑后酒醉的颜宽仁又亲自上门来请。易谦无奈只好跟他出了门。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颜宽仁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愿帮我妹妹吗?你不了解她,她好强看重利益。可她绝不是一个坏人。”
易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她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可她绝对是一个蛊惑人心的高手,这么快就拉拢了你。”
颜宽仁“哈哈”一笑:“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和颜沐萍从来就没有什么真的过节。相反,我和她虽然是同父异母但小时候相处的很好,比世间绝大部分的兄妹还好。只是我们的娘斗的比较厉害,她作为女儿当然要帮助她的母亲对抗我的母亲,并且证明她虽是女儿身可比我强很多。我不服,我当然不服。那时我们虽偶尔争吵平日里几乎不说话,可我们知道我们是兄妹。直到后来爹死了,我娘死了,她娘也死了。我们才正式的针锋相对,因为我已经成了一个酒色之徒,什么都不会,唯一会的便是向账房要钱,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要钱。”
“为什么?”在易谦心中一个能放下心中仇恨的人,不至于堕落如斯。
“为什么!”颜宽仁仰头大笑了起来,“因为我无能、懦弱、怕死。你知道什么最打击一个人吗?那就是你突然发现你不是你自己想象的那样,你本质上和你所讨厌的人一模一样。我从未掩饰过我讨厌懦夫。你知道仙人跳吗?我说的是那种仙人跳,让自己媳妇和别人……正在兴头上他跳出来讹钱。你知道吗?以前的我遇上这种人总是要将他们打个半死才放他们走的,可后来我变成了这种人。你知道吗?我看着我……”
易谦赶忙开口打断:“够了别再说了,你醉了。今天你的话我会忘的一干二净。”
“不,我没醉。难道你不知道吗?酒醉只是一种遮掩,去干不敢干的事,去说不敢说的话。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五年前,我和镖局的朋友谈押运药材的事。谈了一天终于谈成了,我很开心很得意。我终于压下颜沐萍一头了,爷爷一定会更加重视我。就这样我春风满面回到了家中。回到家后就见妻子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坐在床沿。可我见了却以为这该是一种情趣一下就扑了上去,后见妻子仍是木头一样方知事情不对劲。再三追问下妻子告诉我,我爷爷玷污了她。当时我取出了一柄珍藏已久的名剑,我要去找他说个清楚明白或者杀了他。可我拎着剑到他所住的园子外,我停下了。我浑身颤抖,我的手根本握不住我的剑。
后来我把剑带上了山,将其抛下悬崖。因为我是个懦夫,我惧怕爷爷,我怕他杀了我,我怕这一切的荣华富贵成过眼云烟。我下山去城外买了套宅子我想把妻子接到城外去住,让她远离我的爷爷。可就在接出她的当晚,她在那间宅子里上吊死了。她一定在怪我,或许她并不想让我杀了颜北异,她只想让我带她离开青州,可是我没能做到。颜北异或许还有一点人性,他觉得亏待了我。所以他想将颜家的家业交给我,而我答应了。哈哈,你一定觉得我是个……”
没有等他的话说完,易谦一拳打在了他脸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没有经历过你身上的事,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亲手杀死自己爷爷该不该。但我清楚你是个畜牲,不是你爷爷害死了你妻子,而是你。当颜北异死后你又突然感觉到解脱了,你放弃了争夺颜氏药坊,你将这番话告诉我。不就是想告诉自己,你已经摆脱了过往,一切重新开始吗?谎言,这就是一个谎言。没有人能摆脱过往活在这个世上。关键在于你从你过往身上看到了什么,你想改变什么。可我没看到你的改变,你一如既往的懦弱。”
易谦倒也不是想指责他,侮辱他,而是真心的想帮他。只有在打击中站起来才是真正站起来,否则只是趴在地上自我安慰罢了。
在颜宽仁不停念叨着,我是一个懦夫声中。二人来到了颜家的大宅子外,老远的颜沐萍便迎了出来,因为这里人很多颜沐萍没有称呼易谦为弟弟而是恭声说了句:“易公子你来了啊!”可是在回头的那一瞬间又调皮的小声说了句:“易谦弟弟。”
易谦无奈地一摇头,尽管他内心抗拒颜沐萍可不得不承认,颜沐萍是个尤物,她懂得如何在举手投足间让男人内心蠢动。
易谦几乎算是在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长大,虽说也常常进出青州城看到许许多多的人。但多是普通百姓,时间长了倒也没有格格不入之感。但今天看到颜家来的这一群人,易谦只觉浑身的不自在。因为这群人实在太吵了,无论什么话易谦细听都能听到一连串银子碰撞声。
好几次易谦都想一走了之,可都被颜沐萍那哀怨的眼神给挡了回来。“不会吧!难道我真的对颜沐萍有想法,还是说男人都拒绝不了漂亮姑娘。”正当易谦想着这个“千古之问”时,忽然听到院外有下人高声道:“胡掌柜到。”最后一个到字拖的又尖又长,像极了戏文里的唱腔。
随着这一声胡掌柜到,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气氛变的极为凝重,让人很不舒服。看样子这些药商是有意给这个胡掌柜一个下马威。就在这股“同仇敌忾”的氛围下,被称为胡掌柜的男子不紧不慢的走进了院子。
这里面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胡掌柜,见面后都不由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这位胡掌柜长的也太不像是个商人了。他身形魁梧,下巴留有一圈不加修饰的黑髭,未着绸缎反而穿着一身硬牛皮缝制类似于甲胄般的衣服。与其说他是个商人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位风尘仆仆的镖客,或是驻守边塞并不得意的下层军官。
“胡掌柜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一群人好等。”说话的是位白胖的中年男子,十分滑稽的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
胡掌柜大笑:“刘掌柜做生意要有耐心,您的耐心可不怎么样啊!”
刘掌柜是万万想不到胡掌柜竟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脸瞬间就黑了下来。眼看着二人免不了一番唇舌交锋,颜沐萍急忙上前笑道:“大家都是朋友,一句两句的都别往心里去。”
本是一个双方下台阶的好机会,谁知那胡掌柜竟然摇了摇头:“胡某人来青州城是要做生意而不是交朋友的。”
既然对方不给面子,颜沐萍当然也要有所表示否则颜氏药坊怎么做稳青州药商的龙头之位。“胡掌柜既然不是来交朋友的,那怎么个做生意还请明说。”
胡掌柜拿了把椅子大马金刀,背着大门坐下:“药材生意嘛!无非贩药卖药,贩药一是靠量,二是靠质。靠量当然要有门路、本事将大量普通药材从南陵运出。靠质自然是需要养一大批的人去深山大泽采药。而卖药就很简单了,一是靠门路大量供应军队、衙门。二是靠炼丹师炼制更好,更便宜的丹药。谁能掌握了这四条便没有别人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一旁刚压下火气的刘掌柜听了再也忍不住了,嗤笑道:“莫非你这个乡下汉子这四条门路都走的通。”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他的闺女是禁军专管军械、药品的张统领小妾。每年通过张统领不知把多少车的伤药卖往军中。
胡掌柜斜眼看了眼刘掌柜,感慨道:“青州确实是个小地方,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没想到这里的人消息竟然也这般闭塞。我知道你,你闺女是张统领的小妾。”
“你知道还敢……”
胡掌柜伸手阻了刘掌柜说话,“你的闺女和你一个德性,就是自以为聪明,以为自己做的事谁都不知道。可谁承想与人偷欢竟被那个张统领瞧了个正着。你说那张统领也只不过有七八房妻妾怎么这都满足不了。惋惜真是令人惋惜,那个长相一点不像你的女儿现在恐怕已经腐烂成了一堆泥。只是不知那个张统领该怎么对付你这位老丈人。”
这一袭话说的刘掌柜脸色煞白,晃悠着身子道:“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心里清楚自己女儿是个什么人,招蜂惹蝶那是娘胎里带的本事。
颜沐萍心里叹了口气,当然她不是为刘掌柜和刘掌柜的女儿而可惜。而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此人明明是从南陵来的怎么会比青州城人还先知晓玉京的动态。正当颜沐萍想着该如何以言语打探这胡掌柜的底时。一位青衫老人站了出来,一见孙老出面颜沐萍的心中算是定了。此人可谓是书香世家,上数几代出了不少大人物。若不是长辈跟错了人,连累孙家后人世代不得为官,是怎么也不会沦落成药商的。可即便如此朝中人脉,官场里的那些道道青州城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胡掌柜,老朽孙承古这厢有礼了。”这位叫孙承古的老人礼还没有行完。胡掌柜便闪到了一边。
“你的年纪比我大,你的礼我受不起。照理说我胡某是晚辈说话该有分寸,可我性子急憋不住。你是读书人把脑袋都读坏了,经商实在不适合你。而你儿子是不读书,蠢到脑袋也坏了。你经营的信仁堂已经年年亏损了,你儿子又欠了赌坊十几万两的赌债。老实说,你的信仁堂是撑不下去了。这样吧,你出口价。信仁堂的店铺、药材我都买了。你请的大夫、伙计我仍照用不误,你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计。”胡掌柜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仿佛觉得不过瘾又加了一句。“人家买你家的药,是相信药效、价格不是相信仁。仁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值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