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张家众人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张灯结彩。小七一早就被婶子拘住,哪也去不了。
早上一起开工的有十多人,都是附近的老少娘们,小七悄悄留心观察,像他这样男劳力的并不多,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茫然。
十五岁,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刚刚开始这个世界的甜美冒险呢,同龄人好像都有了稳定的生活,就连阿琦也开始忙着布置屋子成亲了。
天空辽阔高远,被风吹得干净澄澈。
小七手里一刻不得闲,倒也无暇顾及其他。春寒消融,酷暑未至,这一小段最宜人的时节,像是哪里偷来的,另他格外珍惜。
来来往往的人和小七擦肩而过,忽然觉得很孤独。
傍晚的时候,隔壁婶娘送了倆盏铜做的油灯过来。张婶子连忙道谢,在灯柱上贴了囍字,放在新房里。又催小七拿了灯油与蜂蜜过来,和和美美,蜜里调油,寓意深长。
等一切都落好了,婶娘说:“小七,你去点亮左边那一盏。”小七依言点了,又看这婶娘,是问右边点不点。
婶娘眉开眼笑的,吹了小七手里的火,说:“左边要家里有福气的男孩点,右边明天他们自己点。”
小七点了一下头,婶娘又冲张婶子说:“小七多大了?打算什么时候给他看人家啊?”
张婶子还没来得及搭话,刘小七连忙缩着脖子溜走。
“你不要走,今晚守着长明灯,可千万不能灭了。”张婶子眼明手快扯住他衣领,说完就挽着隔壁婶娘出了房门,有说有笑。
小七也知道轻重,这个灯灭不得,没有说话。搬了个板凳坐在那里,心中暗自:呸!不知道是谁说隔壁婶娘,人傻事多,绝对不会和这种人来往的。现在挽着人家,比亲姐妹还亲,都是什么人啊!
夜间,小七关紧了门窗,又给油灯添了油。趴在桌子上,望着新房里四处贴满囍字。
又开始他自娱自乐的胡思乱想:新娘子又不是吸人精血的妖魔鬼怪,贴这么多红纸符,为了镇压谁啊?
——“哎,好无聊啊!”
小七从来不是闲的住的人,困得住他的人,困不住他的心。小小的一方喜房间,他思绪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又想到:从村子里跑出来以后,娘亲有没有回去接我?如果她去接我,我已经不在了,那……我将来和她见面,到底要不要怪她。
后来又想到从村子里出来以后遇到的事,好多的情节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忘不了那种孤独而又悲伤的感觉,像是掉进了一只深井,四周空无一人。
更深露重,夜长梦多。
阿琦今日歇在小七的房间里,只等天亮就要出发接亲去了。
他又梦见一身长裙的小七。
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央,瞧不真切神色。
他站的很远,他拼命朝花海的方向跑。没什么用,无论怎样努力,他隔花海就是那么远。
他带着满腔热情,带着见到小七喜悦,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停留在原地。
“小七,你能不能不要走?”他朝着小七的方向大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这句话。
梦就这样醒了,阿琦身上还盖着小七的被子。
心中悸动不能平复,披着外袍去开了窗。
正好,小七从自己房里出来,看到他楞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阿琦听到舀水的声音。
阿琦躺回床上,屋子里没有掌灯,他在漆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心中安慰自己道:只是一场梦。
就这样,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阿琦换上喜服,骑上高头大马。回首望向爹娘,此时门口已经聚拢了一些人了。他在人群中没有找到小七,心下隐隐有些失落,也只是叹了口气,策马走了。
长生出现在厨房后门水缸旁边的山坡上,对着发怔的人说:“已经瞧不见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
小七没心没肺的对他笑:“你上次要给我多少金子来着?”
长生,说:“怎么?想通了?”
“是啊,我打算继续流浪,但我不想做乞丐了,身上有点钱总是好的。”小七因为一晚没睡,眼睛有点发红。
“打算去哪里?”长生沉吟片刻问到。
“不知道。”她是像江湖中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做长远规划,一切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到哪是哪。所以这个答案,真不算敷衍。
“几时动身。”长生又问。
“还没想好。”小七也是刚刚瞧着阿琦走远了,心中酸涩,临时起意。
长生点点头,从广袖里拿出一叠银票,小七接过来,数了数一共一百张一千两面值的银票。
拿了钱,她笑容越发灿烂,就与长生多说了俩句:“这次为什么不是金子?”
“本来以为你会世代安居在此,金子合用,也能传家。”长生如是说。
小七挑挑眉,未置一词。
长生又说:“可如今你要离开这里了,自然是银票带出门去比较妥当。”
小七懂了,真心诚意的说了声:“谢谢。”
长生点了点头,又说:“这是那段时间吃穿用度的银子。”
小七心中暗自好笑,一只鸟还吃穿用度。
说着又从广袖里摸出一颗珠子,放在小七掌心:“这是那天晚上喝你血的报酬。”
小七磨了磨牙,我的血还不如你吃的那几粒米值钱?但她没有说话,从善如流的接了过来。
又听见,长生说:“至于救命之恩,就用孔雀翎抵押吧。你我初见之时,你拔的那根绿羽呢?”
小七伸手在怀中掏了掏,拿给他看。
“他日你若遇到什么难事,滴上一滴血在孔雀翎上,我就会知道。”还没说完,长生转头恶狠狠的盯着小七,神色几分冰冻,十分严肃说道:“只救你一次,你就得把孔雀翎还我。听明白了吗?”
小七连忙点头。
阿琦很快就接了新娘回来了,家里闹哄哄的一片,有孩童在院子里叫嚷:“轿古记古轿,新娘子莫屙尿。记古轿古记,新娘子莫打屁。”
大人们笑做一团,张婶子上前揪耳朵,估计也没使上力,娃娃也不闹笑嘻嘻的伸出手来。
张婶子对着他的手就一板子打下去,娃娃缩手缩得飞快,上来就扯着张婶子的裤脚,道:“今年春天早,媳妇找的好。婶子不打人,儿孙满地跑!”
张婶子本来就是逗他们玩,这样一来,马上一人一把花生糖。娃娃们都围上来,婶子眉开眼笑的发糖。
小七看着,也被这份快乐渲染了几分。抬头看看阿琦,站在新房门口,门扉半掩,俩人遥遥相望。
小七率先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十分诚挚的说:“阿琦,七哥祝你幸福啊!”
说完就转身进厨房去了,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阿琦还没来及回话,伸出手想拉小七,只拉到他上衣的衣角,小七没有察觉径直离开了。他看着手中划走的衣角,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走了,还说祝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