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霜雪,沉寂无声。
天地素裹,万物银装。
然忽现灰痕两点,渐渐愈近。
他一拢黑袍,玄纹云袖,身魁伟,衣单薄。眉间血滴一点,似是天生,却又显得不合常理。
那是一只逃命的灰兔,朝他而来,浑身颤栗,于隙钻于其衣摆之下。
他强为止步,色虽未变,却甚阴冷,于眉尖结了冰霜。
“唧……吱……”追兔之狼弱叫声起,急刹四爪于他身前,又低头夹尾,径直逃跑。
他,竟使饿狼极惧且逃之夭夭,可那灰兔却偏偏闯了过去,不知是福是祸。
冰结三尺于其面,他虽低眸看去,可目中之意却不进那灰兔半寸,一撩衣袍,拎其双耳,兔眼迷离。
“废物。”他猛然吐出两个恶毒的字眼,手上一松,将灰兔狠狠摔在地上。
他继续上路了。
于厚雪中,不见他脚步沉重,仍轻然自若。
灰兔浑身抽搐,无助地躺在雪地里,眼中一层氤氲,绝望至极,放弃挣扎。
眼看要被积雪淹没,谁料灰兔竟重燃斗志,拼命起身,一蹦一蹦,追上了他。
风雪交加,寒风刺骨,撼动秃树。
他早已忽视了脚边之物。
忽然之间,灰兔快跑,再次止其步,抬前爪站起身来,指了指一旁的山洞。
“想讨好本宫替你过这人形劫。”他又开口了,听这庄严之音便知不是乱来胡闹之人。
灰兔摇头,前爪拽住他的衣角,又在雪地上一通乱跑,想表达什么,可看着他不为所动的表情只能一通干着急。
风月美如画,画不抵心善,善又不过它。
他似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又拎起灰兔的双耳,拍掉它皮毛上的冰霜,置于肩头,低声道来:“那山洞阴森透风,也会冻死的。”
灰兔却愣住了,怔怔看着他——那是怎样的眸子?好似漆黑的夜里浮现出恐怖的血色,这样特别的眸色,世间定再无二人。
不一会儿,他带着灰兔进了一洞,为阳春之名。此地不负其称,于洞外气候颠倒,果真阳春三月,奇异至极。
暖风扑面,花开遍地,嫩藤蔓绿,一池温泉,汨汨盈溢。
他席地而坐,将灰兔放回地面便运气打坐,调息梳气。
他这般冰霜之人,对灰兔已算破例的仁至义尽,可灰兔却不识趣地更黏上了他,不仅不愿离去,甚欲坐于其怀。前爪扒上他的腿边,后肢努力扑腾,却迟迟悬在半空。
他双眸紧闭,故作不理,实则运气助力。而后灰兔这一蹦,终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卧进他自然叠在双腿上的臂弯里。
风花雪月,也就无外乎此了。
灰兔那里沉寂了下来,没了动静。
“想要在本宫这安乐死。”他撤走了给它软乎小窝的手臂,虽是恶语,却实则是唤醒了欲昏睡而去的灰兔。
霜雪温化,他衣袖微湿。
人形劫——是非人形之外的存在,在化为人形时,要突破的本身固有的一层形态,就似残蛹化蝶一般。只是若失败,便会被体内灵力反伤五脏六腑,九死一生,不亡也难活。
自古以来鲜有不能渡劫之体,久而久之,此劫也并不那么可怕。可就巧得很,他面前的灰兔就是一只无法突破此劫的小家伙。
他从看到小灰兔起便早已察觉一切,也难怪会骂出“废物”二字。
灰兔又在他腿上蹦起来,不时抬起前爪比划起什么,好是一通乱忙活。
它抬头见他面如冰霜,双眸幽冥,眉目间震慑万物,只得怯生生安稳下来,低头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静待死亡。
谓灰兔道:初见心相许,却怜初见成永别。有君送至黄泉口,此生无憾矣。
谓他道:陌路草草,尔之生死皆有定数,与我何干。
灰兔的眼眸仿若两颗星星,一转一凝,皆是情,那样让他难以把持。
不!它不能走!
冰冻三尺瓦解的动静在他体内地动山摇、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