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巫,名曰宝眊。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号曰无患也。
——博物志
大赤活了这么久,真的是不得不承认,自家徒弟这张嘴,只要她想,绝对能夸得你找不到东南西北,然后你便浑浑不知所噩,就那么掉进她挖的大坑里去了。
就比如现在,大赤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是堂堂一代天师,在这业界声昭名著,这名声肯定是好名声,可还是沦落到掉坑里去的命运!
“啧啧,”张之初抱着根一米左右,差不多有自己小腿粗的木头,忍不住赞叹,“看看这纹路,看看这个色泽,这根无患木啊,绝了,甚合我的心意!”
那架势,就跟抱着块稀世珍宝一样,满心满眼都是那根木头棍子,这样子看得大赤真人真的是要吹胡子瞪眼,这么根破棍子还让自己那乖乖徒弟,露出了千年难得一见的笑脸来,现在怎么看那根破木棍子怎么难受!
“咳咳!”
然后发出了不满意的警告。
“那这还是我亲爱的可爱的敬爱的师傅,眼光真的十分到位,”这边表示已经接收到大赤真人的信号呢,张之初立马转了话头,“这根无患木绝对是沾了我家师傅的仙气儿,不然它怎么能这么合我心意呢?”
“哎呀呀,真的是可爱啊,”张之初用手摩挲着这根无患木,眼神里是无与伦比的满意之情,“不愧是我家师傅,挑根木头也能挑到我的心坎里去,我是真心喜欢这根木头,是个称手称我心意的玩意儿!”
“师傅,你说咱们这东西怎么捯饬,一般做剑都是桃木剑,就比如我师兄那把。可是我要是背着把刀出门,也不怎么符合我这高贵优雅的气质吧?”
听到“高贵优雅”这四个字的常融,真的差点给自家这位神仙师妹跪下,大喊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好让她搞清楚一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用着四个形容词是不是有些错误!
可张之初此刻丝毫没有察觉这个问题,仍旧抱住那根无患木,一脸的若有所思,“不然做成手串出去卖?”
这话听得大赤眼神一缩,就要往椅子上跳起来,看看自家徒弟怎么就掉钱眼里去了!
“不行啊,”张之初又自我否定,听得大赤觉得自家徒弟还有救,可下一句一出口就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么大一根木头,打磨成珠再穿孔,一颗颗串起来得费我多少人工费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好像人家也那是无患子,是这个木头结的果实,也不是跟什么别的什么小叶紫檀啊,黄花梨木啊之类的,也不成,那到底怎么样呢?”
话落,张之初陷入了沉思,丝毫不顾及自己身边那大赤真人跟自家师兄的目光,常融倒是也不跟自家师妹一般见识,只是自顾自地就近找个座位坐下,又检查一遍被自家师妹坑走的丹药,然后顺带着肉疼。
大赤看着自家徒弟这魔怔样子,也就是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目光一时间停留在那根木头上,眼神深邃得很,也只只是一瞬间,不一会儿,就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老顽童模样。
“我说,小如是啊,”大赤真人扶着额头,好像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开了口,“你这抱着根木头跟抱着你梦中情人似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被大赤这这么一打趣,张之初脸上飘起了两朵可疑的红晕,直接扯到了耳朵根。
“呦,妹子,你这怎么还脸红了,是不是觊觎了人家太山府君的美貌?”
觊觎美貌是真的觊觎,不过这个对象好像不是太山府君。
张之初脑海里浮上一道芝兰玉树般的身影,那身影挥之不去,鼻尖上恍若闻到那股清远淡漠的檀香气息,还有温热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以及那声“初初”!
等到张之初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烧得通红一片,活像是她打多了腮红,就冲着人家猴子去了!
“啊?”
这反应在常融的意料之中,在大赤真人的预料之外,这师徒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十分默契地笑了开来,只不过常融是捂着嘴偷笑,而大赤真人是拍着椅子把手大笑!
那笑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惊得树上的几只喜鹊,翅膀一抖,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不是,笑什么,”张之初反手抹了一把自己那滚烫的脸蛋,甩了甩自己脑海里的那个人,然后颇有气急败坏的样子,瞪着自家师傅跟师兄,“哪里有很好笑,我这摆明就是天气太热,热的!”
也顾不上是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张之初就开始解释,这解释不要紧,可是你这自己把自己老底都给透了,这不是自己找着挨笑话吗?
于是乎,常融真的也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双腿盘到椅子上捂着肚子,那架势像是要把眼泪都笑出来,有希望赶超那边笑得更大声的大赤真人。
气得咱们家张之初来着,抱着手里这根木头棍子,真想给眼前这俩人,一人一闷棍,干脆打shi给冥界做贡献去得了!
“哼,笑笑笑,”张之初气得往他俩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扬起他那骄傲的小下巴,“你俩就使劲笑去吧,我有心仪对象我骄傲,等我嫁出去了,你俩就等着抱头痛哭吧!”
“别,说不定我还得敲锣打鼓,欢送你这小祸害!”
常融还没有觉察到自家师妹的怒气,仍旧停留在自我欢乐的基础上。
可大赤真人可是人精中的人精儿,知道自家小徒弟这性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再想起把那无患木给自己让自己转送的那位,也是位极端不好惹的主儿,还是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吧。
想明白这一点,大赤真人眼观鼻口观心,闭了嘴,不笑了。
要说这常融就是在自家师妹面前慢半拍,自己师傅都不敢笑了,他自己还在那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以至于后来,等他遇上这心仪的人的时候,需要自家师妹帮助,不光被这张之初狠宰一顿,而且还差点就被坑的倾家荡产。
不过这个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问题是,大赤真人这次回来是有事情要交代的。
“如是啊,”张之初看着前一秒还懒得跟没骨头似的糟老头子,这一秒正襟危坐,一副义正言辞的开了口,“师傅这次回来呢,是有事情要交代你的!”
“怎么了?”
看这样不像是小事啊!
张之初也将怀里的那根无患木杵到身后,拍了拍身上的些许尘土,环视一周后,面色陡然凝重起来,看向自己对面的大赤真人。
此刻的常融也停下了笑话自家师妹的脚步,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师傅。
“上次让你去调查的那个邪教,你有消息了没?”
“倒是有些头绪,不过也是零零落落的,”张之初回想起自己在石瓦村发生的事情,还有最近这几天那于语身上的事情,心下有了些许的思考,“按照这么个发展来看,我总感觉这个邪教要是真的存在,那么他们应该是在收集什么东西。”
“怎么说?”
“就是单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他们好像有计划也有目的,人选上虽说不是特定的人,但是也绝对不是随机的。
“他们这个教派等级森严,可能相互都不怎么认识,或者说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在搜集什么,这种安排既效率高又保密性强,是个严密的教派。”
“我这次经历的这两件事,我总结了几点。”
张之初此刻的神情凝重,目光澄澈而深邃,散发着莫名的令人着迷的魔力,让人心生仰慕却不可侵犯,看得常融是一阵愣神。
愣的是他很少见自己师妹流露出这副神情来,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神的是他有些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安逸,受人追捧太久,以至于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世道。
张之初并没有注意到常融的此刻心情转换,她现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与发现之中。
“一是这个教派主张献祭,虽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献祭的是什么,靠什么献祭,但是供奉着不知名的某位,这个事是一定的。”
“二是绝对不是单纯的发展教徒,搜罗钱财,他们背后像是有人精密筹划那般,每个被选中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欲望,而他们的任务是将被选中这些人的欲望放大,放大,再放大,最后让他们玩火自焚。”
“三是我曾经遇见过他们应该算是中下层的教徒,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寻常,而且他们有个什么神使,”说到这张之初想起那条坑坑洼洼的舌头怪,还被称作神使的那家伙,不禁恶寒,“估计还不止一个,吃的东西也不是些什么修身养性的东西,有的修为稍微高点的,我甚至觉得有一股莫名的黑雾缭绕在他们身边。”
这三条说完张之初便停了下来,眼睛停留在某处,右手下意识地抓住脖子上的那挂牌吊坠,摩挲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常融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桌面,也陷入了沉思。
倒是大赤真人,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自己小徒弟身后的那根无患木,眼神中闪过一丝的了然,还有一丝的难以置信。
除了常融那没规律的敲打声,屋内静悄悄的,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清晰的声音。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大赤真人收回了放在那根木头上的目光,看着屋内自己这俩位风华正茂的徒弟,“这样子,我这边得到了一个消息,你们俩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