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观出门打算了解一下石瓦村的风土人情的时候,在村头看见了张之初,正坐在大树下跟几位大姐聊得火热,不时地还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声。
昨晚赵镜观并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只记得她见完那只狗之后,便说自己不太舒服,说并不打算去看坟地周围看看了,然后便翻墙头回了村长家。
没有给他这个教授解释,关于那道符,关于她的发现,关于她自己的身份,就连平常唧唧歪歪说什么这个好吃那个也不错的,一路上再也没开口。
若不是自己全程在她身边,还以为眼前的这人被人掉包了,今早吃饭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只是在饭桌上盯着自己身边的村长看了好一会儿,那眼神无波无澜,与其说像是一潭死水,不如说是她没有情绪波动的,在看一个死人。
还记得村长被她盯得直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闷着头一个劲地喝汤。
自己被那石爱怜缠得有些厉害,也没有私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现在,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赵镜观想到这才发现,自己在跟着那小丫头的脚步走,完完全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就连自己来这初衷,也快要忘得一干二净。
张之初本来打老远就看见了往这来的教授,只是心下烦闷,又要在这探听点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回想起昨晚的态度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学分,她刚要挥手跟赵镜观刷一波好感,却发觉那人一转身,走掉了。
“小张,你看啥呢,刚刚俺就看你不太对劲!”
说这话的是一四十出头的大娘,石瓦村有名的嘴碎能手,什么东家长李家短,这个那个就没她说不上来的事,也对,这世道在这村里,女人除了下地干活在家做饭,那日常不就是嘴碎八卦了呗,不然还能指望她们没事约个饭吃个下午茶?
虽然没有任何贬低妇女的意思,但是张之初十分明白这地方的局限性,养成这般眼界自然也不能怪罪她人,只是这个嘴啊是真的碎,就张之初寻思这点事情的空隙,这位已经开始继续家长里短了。
“小张,俺们跟你讲你别不听,你知道你跟那赵教授住的是什么地方吗?”
“啊?什么地方?”送上门的情报,傻子才不要呢!
“跟你讲啊,”那大娘一脸神秘兮兮的,张之初手里抓着把农村自家炒的葵花籽,嗑了个满口香,听到这话使劲地点了点头,“这村长啊,真的不是个人玩意!”
“嘘,姐姐们,小点声。”
“没事,他敢做还不让我们说了?你是不知道啊,这石青山不知道发了什么横财,早就搬去镇上住了,你没看见他们家那个丫头,年纪轻轻的就眼睛都长了头顶上去了,整天见了人都不打招呼,没读过几年书,听说最近还勾搭上了你们教授!”
真的是不得不佩服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们啊,这赵镜观跟那石爱怜分明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这被这群妇人一编排,直接给定性为人家俩好上了。
“要俺们说啊,他家那死丫头根本就比不上你,要长相不如你讨喜,要说话也不如你中听,更何况这穷山僻壤的,你们家教授肯带着你,孤男寡女的来这儿,说不定也是对你有意思呢,并且那赵教授看起来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啊!”
得得得,越说越离谱,这话惊得张之初差点一口瓜子呛死自己,再不开口说不定明天就传出自己其实跟那赵镜观是一对,打着考察民俗文化的名义出来玩来了。
“各位姐姐们,咱们可不能这么说啊,那赵教授就是我选修课的一个老师,他带我考察文化啊,正是因为我是他上学期唯一没通过的人,他嫌丢人,这学期系里又要评优秀职称,这才特意把我带出来,好让我过了那门课,不再给他丢脸了啊!”
话说到这,好像不摆点苦哈哈的样子有些过不去啊,于是张之初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人们总是习惯性的偏心弱者,尤其是先入为主的弱者,再加上张之初这一句句“姐姐”喊得这些人心里甜滋滋的,那还不赶紧安慰这位啊!
“哎呦,小张啊。俺们可不知道里面竟有这一层缘故啊,俺们就看你跟那教授倒是郎才女貌,他又对你颇为照顾,没成想,他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啊!”
“也没多大事,不知者无罪嘛,”张之初垂着眼耷着脸,给人看来就是一副不愿再提伤心事的样子,嘴里的话却颇为善解人意,“不过,姐姐们,既然那村长已经搬去镇里住了,为什么现在却待在村里呢?”
“妹子啊,你可是不知道啊,”这一开口就成了妹子了,“这村长石青山前几年发了财,就带着一家搬进了镇里,可是偏偏留下了他那年过五旬的老母,还有一条大黄狗看家。你说这不让人背后戳脊梁骨啊!”
“啊,为什么就留下他母亲啊!”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这的习俗,在六十岁的时候是要进瓦罐坟的,真不知道他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长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忘了娘,硬是把他娘留在这地方呆了三年,三年,过年过节也不回来,这一回来就是直接把他娘送进那瓦罐里去!”
“你说说,这世道怎么就这样子,死命遮掩着不让实行火葬,我们这土葬习俗大妹子你也看见了,那不相当于活埋啊,就现在这个医疗技术,就现在这生活水平,你也看见了,谁家老头老太还不是可劲着活,哪里跟俺们这个地方似的,哎!”
“其实啊,这要是真的不想进那瓦罐,当然也有办法,只要你在六十之前出去了,不再回来,谁家手伸得那么长,还管你家啊。”
“这也该自己儿子女儿的事情,我们村原本人数还算可以的,但是自从这火葬没推行开来,人家那些有心的儿子女儿啊,远走的远走,出嫁的出嫁,带着自己母亲父亲出去闯荡的,也不止一家。虽说出去生活不见的多么好,但是最起码那些父母不用在这受什么六十入瓦罐坟这种习俗的制约啊!”
这村头几位长叹一口气,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股无奈的气息,张之初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葵花籽,汗意都将那瓜子壳浸了个遍。
也不知道是这丧葬习俗的缘故,还是那村长的做法,只觉得今日这秋老虎的毒日头,将人心直接照了个遍,张之初遍体打了个冷颤,强撑出一副笑脸来,“那姐姐们,为什么不同意这火葬呢?”
“嘘,”这话一问那几位各个四处张望,之前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开了口,“你这话可得小心点说,这也就是我们女人间随便聊聊,你可千万别让那些老爷们听见,尤其是本村的那种老头,他们啊,最讨厌别人说火葬了!”
“对,我们都是外嫁来的,所以对他们这村子的习俗也是一知半解,大都还是听老一辈讲的,他们好像对这习俗极其敬重,你可得在那些人面前小心着点!”
“好的,姐姐们不让我说,我绝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之初点着头,笑得红口白牙,明媚得直闪了那几位的眼,“之前姐姐们说这村长家还养了一条狗,可我为什么住了这几天,连个影子都没看见啊!”
“哼,他也得让你看见啊。”
之前说过的那个嘴巴最厉害的,这村里大多数人都姓石,她是不知道哪个石家的,反正那几位都喊她“石家翠姐”,可张之初嫌麻烦,直接喊“翠姐”,没成想倒跟这位心直口快的对上了脾气,“翠姐姐,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让我看见啊!”
“那石青山啊,前几年发了家,就找着这村里的老少爷们帮他们家翻盖,盖的倒是红砖绿瓦的,可他们家那老太太哪里有个一亩三分地啊,后面就那么盖了间没窗户的黑屋子,让人家老太太住。还说什么他娘住不惯那什么二层小楼,嫌弃它太亮堂,你说又不是蝙蝠子,谁还昼伏夜出的啊!”
“我还听说啊,那屋子就在那只大黄狗窝的旁边,里面是要什么没什么,就一张床,你说说这连个窗户都没有,像什么话啊!”
“那只大黄狗啊,更是可怜,就在你们来的前一日啊,他家非说那只狗吃了放在案板上的肉,追的那狗满村跑,好像最后直接给下了药,把那狗肉给吃了!”
“你们不信就看着吧,说不定这每日送饭去添砖,一般最起码也得添个十天半个月的,指不定这石青山为了省点粮食,直接今天垒一半,明天垒一半,后天直接将他娘活活给憋死了!”
任谁也看出来了,这世道就这样,个人各扫门前雪,碰上不平事也就说上三分,但谁也不敢真的去管管这些不平事,毕竟在这穷山僻壤,交通不发达也没有个什么样子的正经管事的,村长就是这顶头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不过张之初这么出来一趟,大体上要了解的也知道了个差不多,对这村长做的事情有了些许的计较,事出反常必有妖,既是如此,张之初可不觉得那石青山能为了自己跟赵镜观,改变心意好好伺候老太太。
想自己今早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石青山那个媳妇还出门去,说是要给老太太送早饭呢,哼,他还真的把自己当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了,估摸着这送饭是假,去多垒几块砖头,早日把那瓦罐坟口给堵起来才是真吧!
“我刚想起教授还让我今个跟他上山,说是要去考察一番地势,那姐姐们我就先走了,”张之初站起来,将手里那把瓜子顺手塞进裤兜,“我们下次在聊哦。”
“嗯去吧去吧,教授吩咐你的事情最重要。”
那几名妇女挥挥手,示意让她快去办事情,张之初就示意紧接着小步快跑回去,那石家翠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忽地涌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