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
南瑾双手撑地,起了上半身,盘腿坐着,拿起了躺在桃花花瓣中的林瑜丢在他脸上的香囊,打量着:正面的桃花漫夭,翻过来则是圆月之下,鸳鸯成双。两幅景象浮于灰白的底色之上。南瑾握紧了手中的香囊,低头扫过手上被林瑜压得一片一片的淤青。南瑾缓缓地从地上起来,将香囊放进了自己的袖中。沿着御花园的石道慢步走着走着,走到了门口。
侍卫看到了衣衫和头发有点凌乱的南瑾,有点犹豫,但还是一声不吭,低下了头。
南瑾看到了远处的一壶酒罐子,走过去,俯身将其拿起。打开了上面盖着的红绸缎,清幽的桃花香气一阵阵溜进南瑾呼吸的空气中。南瑾品了一口壶中的酒,桃花的幽然在南瑾的喉间漫舞。刚才在御花园中的一幕幕浮现在南瑾的脑海里面,不自意地露出了微笑。
旁边的侍卫看到了军纪极其严格的楚王竟然会喝酒,最让他们叹为观止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楚王的脸上也会出现微笑这种东西。他们不敢说什么,甚至都是很快地低下了头,假装没看到,相比于八卦,命更重要。
南瑾转身,甩了甩袖子,双手放在背后,说了一句“走吧。”
一步步走向了容妃的宫中。
忘忧殿。
“殿下,您来了。”南瑾一跨进忘忧殿,一位跪在边上的手里拿着佛珠的老妇人站起来,给南瑾行礼。
南瑾大步走上前,扶住了老妇人,说道:“嬷嬷不必多礼。”
老妇人撑着南瑾的双手,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主子,我是仆人,这礼一定要行的。”
“嬷嬷难道是想要小五生气吗?嬷嬷对小五的养育之恩,小五无以为报,可如今嬷嬷竟还称小五是主子还对小五行礼,这不是折煞了小五吗?小五还想终了能够愧对于母妃。”南瑾紧紧地拉着老妇人的手,眼眶里晶莹的东西,反射着无忧殿的段段白绫。
老妇人的一只手脱开了南瑾的手,在他的手上拍了拍,说道:“要是容妃娘娘还在的话,娘娘一定会很开心,能够有殿下您这么个孝顺的儿子!”
南瑾抿唇,一言不发。
“容妃娘娘,您看到了吧,殿下他对我这个老婆子那么孝顺!希望在天有灵的您可不要嫉妒啊!待乞儿来了,,娘娘您可别像以前一样,欺负乞儿了。”这个自称“乞儿”的老妇人,挣脱了南瑾紧紧握住的双手,对着殿内高高的画像跪下了。画中的女子,袭粉衣,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带系着,粉色的色彩衬的女子肌肤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唇若点樱。
南瑾用力地搀扶起眼前的唤名“乞儿”的老妇人,说:“母妃肯定不会责怪您的,想来还是要感谢您将小五带大了。”老妇人听了南瑾的话,点了点头,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珠,嘴里一直念着“好好好”,慢慢悠悠地走向了原先跪着的地方。老妇人颤颤巍巍的步伐,佝偻的身躯,沟壑横纵的皱纹,迎风便会流泪的眼睛,无一不代表着,她对于画像中的女子的忠诚。老妇人跪在那黄垫子上,继续捻着手里的佛珠,闭上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南瑾看了一眼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嬷嬷,继而走向了那画像,从墨驹的手里接过三根香,行了三礼,将香插到了香灰炉中。转身跪在了垫子上,墨驹也随着南瑾跪在了老妇人对面的垫子上。南瑾抬头,看着画中的人,说:“母妃,小五一切都过得很好。望母妃勿要挂念。”心里又道:母亲,小五今日要和您分享一件事,来看您的路上,路过了御花园,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儿,和母亲一样很喜欢花,在花瓣飞舞的风里,她的样子很美,很美,不过母亲您放心,您在小五心里才是最美的。笑意渐渐漫上了南瑾的脸,还好老妇人和墨驹都在南瑾的后面,无人发现南瑾脸上的笑容。若是发现,或许他们应该会比南瑾自己更加开心的吧。
老妇人一边捻着手里的佛珠,一边说着:“听说圣上为你们三位皇子举办了宴会要选秀女为妃,老奴还听说殿下不愿意去是吗?”
南瑾双手合十,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恢复了从前的严谨,闭上了眼,说:“小五何曾不明白你们的好意,父皇也好,嬷嬷您也罢,你们不都是希望小五早日成家立业,早日能够走出那段阴影吗?可是小五觉得,既然没有合适的,小五也不愿意屈从和强求。”嘴里又默念着一长句一长句的话。
南瑾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老妇人的跟前,挥了挥袍子,在老妇人的面前坐下,他看着老妇人又说:“不过,嬷嬷既然那么想要小五,那小五想来,母妃要是在的话,肯定也是很希望小五去的。所以小五会去。”
老妇人睁开了眼,看着南瑾,微微一笑,说道:“殿下能去那宴会,自然是极好的。殿下若能找个心爱之人成婚,想来这样,我们大家都会为殿下您而感到快乐的。”
南瑾从抿了抿唇,笑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扶起了跪在垫子上的老妇人,轻声,温柔地说:“小五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老妇人握紧了南瑾的手,拍了拍,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时间不早了,殿下回去吧。”
南瑾转头看了一眼挂在殿前的那端庄的容妃,咬紧了自己的唇,默念着:母亲,小五走了。将眼神收了回来,看着老妇人,不舍地松开了老妇人的手,说:“那小五便告退了。”
老妇人闭上眼点了点头,说道:“殿下好生保重。”
南瑾给老妇人行了礼,转身离开了无忧殿。
老妇人目送南瑾离开无忧殿,直到南瑾完全消失在老妇人快要睁不开的眼睛里面,她转身,走向了之前跪的垫子,跪下,闭上了双眼,手里继续捻着佛珠,一圈又一圈,嘴里念着佛经,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从无忧殿走出来,回到清风殿的路上。
“墨驹你可曾知道这宴会上的秀女的人数和样貌?”南瑾突然之间窜出来这么一句话,墨驹也很是奇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也默不作声了许久。南瑾没有听到墨驹的回答,眉头紧蹙,靠近眉心。走着的步伐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墨驹,说:“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墨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头,南瑾用着急速而又愤懑的声音问道:“你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本王没那闲工夫来想猜测你的心思!”墨驹双手抱拳,屈躬,说:“墨驹不才,只是听闻,不管是皇上选秀的秀女还是皇子选秀的秀女,入宫时都会有宫廷内的画师为其作画,供皇上或是皇子选择。”
南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迈开了步子,走着,又说:“那明日,你去画师那儿,将这期的秀女的画像都给本王拿来,少一张都不行。”墨驹跟在身后,说了一句:“是!”南瑾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哦,对了,还有将绣坊绣给秀女的那些个香囊的图案也给本王找来。还有哪个图案给了哪个秀女也给本王弄清楚。哦,还有,把秀女的人像画和人名都给本王一一对齐。不能有任何差池,你明白了,墨驹?”
墨驹听到南瑾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迟钝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回了句:“是。”
想要改变一个,改变他的心,或许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吧。
未央宫,清华殿。
李公公屈着腰,走到正在批阅折子的皇上的身边,奉上新茶:将托盘放在边上,双手捧着茶杯底,走到皇上的边上,轻轻地放在桌上,这一系列的动作,精练而熟悉,没有发出一丝不该发出的声音。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拿起了这杯新奉上的茶,按如往常,揭开茶盖,将茶香一应吸入鼻腔;又用茶盖刮了刮安静的茶面,掀起一道道波澜,此时香气更加浓郁;继而拿起茶杯,品一口茶,茶香在舌尖漫开,浓淡正好的茶味又在咽喉处绽放。
“听说,小五去了无忧殿?”茶杯遮住了皇帝的眼睛,这看似平淡的问句,背后藏的神秘无人可知。
李公公将头低得更低了,说:“回皇上话,正是。”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言不发,眼神也失去了光泽,好似掉进了那么多年前的那一天的梦境中:那一天,天色昏暗,无忧殿中灯火俱灭,宫女太监都跪在殿前,殿中悬梁而下的白绫,夺去了站在殿前的皇帝的目光,迈开铅重的步子,走到殿内,看到容妃,自己心爱的女人,则是躺在那白绫之下,安静而又安详地躺着。皇帝看到了,瞪大了眼睛,铅重的腿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扑腾”一声,跪在了容妃的身边,那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下跪。眼角的泪花,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一直流,流啊流。那一日,无忧殿的哭声乃至整个皇城的哭声,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