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在天路旁有一家经营的客栈“穗味堂”,陈胜拿着分牌换了饭菜,抱着食盒在剑麻铺就的天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从早上到现在,陈胜滴水未沾,整个人站着都打晃,觉得自己像深秋干枯的叶子,风一吹就打着旋被吹走了。
剑麻草真软啊,要是躺上去美美的睡一觉……
陈胜想手狠狠的掐自己一把,可是摸到怀里抱着的食盒,陈胜手又紧了紧,闻到肉菜的香味,陈胜咽口唾沫,渴的冒烟的嗓子一阵刺痛,他心说,坚持住!马上就到了!
宽约三十步的铁链上,黄棕色的剑麻草层层叠叠,铺就出一条通天大路。
路的两旁错落着高耸的青石柱子,像根根巨大的擀面杖,每根柱子高约两丈,顶端有个平台,天路上每隔一百八十步就有一根青石柱子。
这就是华山派的定风石。
天路是搭在几座小山峰上的吊桥,从山峰下经过,山峰上的巨石经过修整,变成了青色石柱,顶端有平整的台子,作为武林高手轻功赶路用的落脚点。而行商和游人在石头下经过,互不干扰。
天下六大派占据六座名山,山路虽然险峻,不过对于六派的武功高手来说仍然如履平地,但有时候山谷宽阔,难以逾越,为了方便赶路,五派都修建了专门用来落脚提气的地方,统一称为“定风石”。
六大派修建的定风石样子各不相同,华山派的青石柱子,青城派的力士尊,峨眉派的金眉钟,武当的太极鱼,崆峒派的猴山,少林派……没有定风石。
少林派不让来客们用轻功,天下武林不管是谁,想上少林拜山必须老老实实走上来,这就是武林第一大派的威严。
整条天路上,有十处定风石。
陈胜来到一处定风石下,这根定风石与其他不太一样,它多了一个滚轮绳梯,下方连接一个木板,不过绳索毛边起的很高,木板还脱落了一块,看起来又脏又旧,很久没有修整。
陈胜靠在青色的石柱上,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哆嗦着把食盒放在木板上,用手拽住绳子,使劲拽了两下,感觉用不上力气,陈胜背靠着石柱,蹭着站起来,然后鼓足力气开始拽绳子,每拽一下,嘴里发出从腹部传出的“嗯!”的一声,一下一下,食盒在木板上被拉了上去。
“叔,对不起,侄子送饭来晚了。”
陈胜用哆哆嗦嗦的手用力攥着绳子,费劲的拽着。
感觉拉不动的时候,陈胜估摸着食盒已经拉到顶,就把绳子挽在胳膊上,稳稳站住后抬头喊道,“叔,开饭了。”
这时候陈胜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又嘶又哑,他咳嗽一声,又使劲搜刮些唾沫咽下去润润嗓子,然后又喊了一遍。
陈胜在柱子下喊出的声音被山风一吹,到柱子顶上就剩下模糊的细微杂音,这根定风石柱顶端上,五步宽窄的平台上赫然搭建了一个草棚,在山上的大太阳下,草棚里一片阴暗。
一条黑影蓦得从草棚中飞出,卷住食盒飞卷而回,草棚里传出吞吃嚼咽的声音,还有骨头被咯嘣咬断,汤水似泼倒深井里的哗哗声响。
又过得片刻,黑影再一闪,食盒已经回到木板上。
石柱下的陈胜喃喃道:“十六年前,陈家生出我这个废人,五年前,您吐血归来,瘫倒在这第二柱定风石上,王神医说不可搬动,以免毒血攻心,没想到一坐就是五年,一个月前,我爹也昏迷不醒。”
“现在,陈家仅剩的三个人都变成了废人,你说,老天为何如此对咱们陈家?”
说着,陈胜掉下泪来,他马上擦了擦眼泪。
“放心吧叔,以前都是你们护着我,现在轮到我护着你们了。”
草棚里吞嚼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半响传出一个痛苦嘶哑的声音:“哥哥……”
陈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慢慢开始往上放绳子,整个滑轮都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下一刻就要散架一样。
陈胜小心翼翼的操作着滑轮,等木板落在地上,陈胜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烧鸡和丸子汤都不见了,咧嘴笑了笑。
他收拾好食盒,抱起来搂在怀里,然后抬头对着柱子顶喊了一声:“叔,我走了!晚上再给你送吃的来!”
老渔翁朱老汉肩上套着绳索,埋头拉着大车,车上放着满满的渔获,用网兜和渔网兜着,压得车轮下的剑麻草咯吱作响,但是朱老汉感觉并不太沉重,他心里明白,后面推车的闺女使着劲呢。
朱老汉为何这么笃定,是因为刚才还没上天路的时候,朱老汉本来觉得挺轻的大车突然一沉,差点把老汉给拽地上,他回头一看,才看见后边的闺女停下脚步,正盯着路边的一个后生笑呢。
朱老汉本想提醒下自己这个傻闺女,华山派天路天下闻名,来的人里面藏龙卧虎,别乱看乱盯的惹上麻烦,但是朱老汉瞄了一眼那个后生,穿的不是华山派的剑衣,而且看起来也很普通,而且脸上带笑,看起来挺和善的,朱老汉也就没说啥。
毕竟闺女也大了嘛!朱老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跟个水猴子一样,从水里就露出个头,嘴里叼着一条鱼,眼神恶狠狠的,吓了自己手一哆嗦,连渔网都扔水里了。
朱老汉把这个野孩子带回家后,发现这闺女胃口大得惊人,一顿至少吃半锅,还好打鱼捉鱼是个好手,不然自己早带着她要饭去了。
没想到现在这个傻闺女竟然会盯着后生看了,不容易啊不容易!
朱老汉心里瞎琢磨着,不觉已经看到了一百零一号长杆风灯,说明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店面门脸前。
朱老汉把车拉到路边,边擦汗边打量着店面,两边都是十步宽的门脸,自己这个就可怜巴巴的两步宽,门口还竖着一根大石柱子,离自己的门脸也就三步远,怕是大部分天路上的人都会绕着自己的店过去吧。
朱老汉叹口气,没说别的,乐呵呵的对小黑鱼说:“闺女,咱们的地方到啦,把鱼都卸下来放进去吧。”
小黑鱼一手拎起满满一兜渔货,毫不费力搬到店里,爷孙两人一通忙碌,朱老汉看着柜台上摆的满满的渔获,用肩膀擦擦脸上的汗,又在围裙上擦擦手,回头招呼道:“闺女,咱爷俩喝口水歇会。”
看到小黑鱼正在用身上的衣服擦一根亮晶晶的东西,朱老汉有些奇怪,走到小女孩身边一瞅,发现是一根晶莹如玉的长锥。
“闺女,这是嘛?”
小黑鱼递过来,“爷爷,鱼骨头。”
朱老汉放在手里仔细观瞧,这根鱼骨长约小臂长短,通体圆润,色泽晶莹洁白,摸上去光滑冰凉。
朱老汉边看边啧啧称奇,“好稀罕的物件,老汉我打了这么多年鱼,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骨头。”
“大鱼跑了,就扯下根这个。”小黑鱼边说边比划。
“还有能从你手里跑掉的鱼?”朱老汉有点惊奇,这闺女就像水里的霸王一样,在水里捉鱼向来看心情,但华山湖从来没有被小黑鱼盯上还能溜走的鱼。
而且小黑鱼还常常半夜跑出去,天亮的时候浑身水湿淋淋的回来,手里常拎着点奇形怪状的玩意,有时候是大如脸盆的鱼鳞,有时候是圆圆的珠子,更多时候是几条肥美的大鱼,问她去哪儿了,回答是捉鱼去了。久而久之朱老汉也见怪不怪了,谁让自己的闺女水性好呢。
这个稀罕玩意估计也是傻闺女半夜跑深潭里捉鱼时捎回来的东西。
朱老汉又看了看鱼骨,这个东西刚开始摸的时候还凉凉的,握在手里一会就开始发热了,手上还能摸到一圈圈的纹理。
如果朱老汉现在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鱼骨里泛出一波波的细碎光华,整根鱼骨变得轻如鸿毛,若有若无。
朱老汉整理柜台的渔获累的老眼昏花,没有闲心研究,随手把鱼骨还给小黑鱼,又不放心的嘱咐道:“拿着玩吧,别伤着人。”
小黑鱼摇摇头,“送爷爷的。”朱老汉眉开眼笑的摸摸小黑鱼的头,“好闺女,知道疼爷爷,爷爷很高兴。”小黑鱼也笑了,然后突然探头看向老汉身后。
朱老汉一愣,转头看去,发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跌跌撞撞的走过人群。
朱老汉回过头,发现自己的闺女眼睛眨也不眨得盯着那个身影。
朱老汉找个板凳坐下来,他决定要跟闺女谈谈心。
“闺女,你认识那个小伙子?”
小黑鱼摇摇头,“他跟别人不一样。”
朱老汉叹口气,不死心得又问道:“哪里不一样?”
小黑鱼歪头想了想,然后抬脚就准备走,朱老汉赶紧拽住她,“去哪儿啊?”
小黑鱼认真道:“我去……看看他。”
朱老汉长叹一声,他蹲下来,摸了摸小黑鱼的乱发,“闺女啊,你这样过去会把人家吓跑的。爹爹怎么也要把你打扮打扮才行。”
看了看店里的渔获,朱老汉咳嗽一声道:“再等等吧,等天路最后几天,爹爹带你去买点女孩家的玩意,到时候你就漂漂亮亮的,想找谁就找谁。”
小黑鱼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我先去跟他说声,让他等着我,爷爷你记得买簪子哟!”
朱老汉摇摇头,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