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懒懒的,眼神也柔和下来,夏莲知道她没有生气,悬下心笑道:“因为很想见你。”
没有一刻不想见你,所以需要时刻知道你的位置。
道长的桃花眼微微睁大,怔愣地看着他,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凡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的?
“呃,”她把目光瞥向一边,终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是灾情上有什么事吗?贫道一整天都在外面,游山玩水的,呃,是有些……”
夏莲好笑地看着她慢慢变红的耳朵,心里叫嚣着好可爱,面上却忍住捏一捏的冲动,只是顺从地移开话题:“那些不要紧,忙了这么久,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昨晚……
想到昨天银姬的眸子满意地弯了弯,露出的笑容几乎把人融化掉:“昨天睡得很舒服,感觉很踏实啊。要感谢陛下的酒呢。”
说起高兴的事情她会有点雀跃,手臂从袖子里面露出白嫩的一小截,微微挥动着,比平时多添了一份稚色。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被暖暖的东西包住了一样,好像泡在温泉里。陛下泡过温泉吗?我在温泉里每次都会睡着。”她脸有点红,“说起来真是惭愧,泡温泉睡着,跟小孩子一样。”
“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听了这些话,夏莲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两人在略显陡峭的山道上并肩慢慢往下走,一同低头看着脚底的石阶,师父苍白精致的脚腕在黑色裙摆间露出来,布料的挽衬使那一小截腕骨格外赏心悦目,福绳上深红色的石珠反射着夕阳的光芒。
“我在西郊有一处行宫,正好建在温泉群上。道长若不嫌弃,可以去玩一玩。”
他盯着那只石珠,慢条斯理地说。
“啊,那么,多谢陛下!”
银姬讶然:“说起来,贫道山上也有座这样的行宫,修建在温泉上,用来修行和疗伤。不分白昼四季,只要泉水没枯竭,屋子永远是白雾缭绕的。”
他笑起来,深色的眼睛看着她:“巧了。”
银姬也勾起嘴角,“真是难得,在凡间也能遇到家乡之物。”
说着她突然顿住脚步,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懊恼地看着男人。
“怎么了?”男人收起脸上的笑。
“真是......贫道这记性,药箱还放在前堂,抱歉恐怕不能陪您下山了。”说着,她快速行了一礼,转身就要往上走。
“陛下路上保重。”
男人却拉住她:“你认得路吗?”
银姬摆摆手:“这个么,路上问一问别人就知道了。”
男人叹了口气,“那如何行?”
他可不希望师父对别人露出讨好的笑,女的也不行。
他把她拉回来,拍拍她的肩膀:“木牌给我,我帮你拿,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银姬:???
……不是,这句式听着怎么有点熟悉?
交了木牌,那人赞许般笑了笑,摸摸她的头,一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银姬抱住脑袋,恶寒胆边生:这家伙的爱好可真怪!每次都摸她头!
她不悦地往山上望了一会儿,人早就不见了,心下叹了口气,闲得无聊,便掏出那支卜签重新察看。
竹面上面镌刻着一朵瓣数单薄的桃花,花面的皱缩和舒展栩栩如生。这个品种,她坐在栏杆上回忆了一会,天宫外围的山上就种着很多,成千上万的开,漫山遍野的粉白。
壮观的看着自然美,单株也有单株的妙韵。这是一朵快要开败的赤叶寿白桃,掺和着蜜料与冰木的香气。
太阳渐渐黑下去,草木窸窣,虫鸣声渐起,在染了深红色晚霞的风里拉长调,细细地唤。徵越道长抱着剑倚靠在深色栏杆上,微闭着眼,晚霞遥远的微光铺满了她的白袍,墨羽的裙摆与脚下模糊的阴影融为一体。
不愿惊扰她,风声似乎也慢下来,广玉兰墨绿的叶子,在一声一声的细鸣里温柔地摇晃,银姬几乎这么站着睡着了。
“锵!”
她忽然睁开眼睛,手里的剑绸布未褪,惊鸟似的在空中划了个半圈,细蛇一样闪电般蹿来的一道黑影,在她胸前两公分的位置堪堪止住,随后被破虚狠狠弹开。
“咦?”
兀地多出一道男人的声音,像是许久未喝水了一样嘶哑干涸,沙哑的声线却又莫名撩人,仿佛带着笑,压低了嗓音在耳边蛊惑引诱。
“原以为只是个小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当道士呢?这便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银姬面色不变,茶金色的眼瞳平静如水。破虚安安静静横在胸前,寒光凛冽的剑身反射出黑影里男子风华绝代的脸。
那黑影一下子蔓延开,原来是无数漆黑的细点,墨一样将周围的山石草木尽数染黑,丝丝缕缕地爬上银姬的衣摆,晚霞的微光彻底消弥不见。
与本体截然不同的,阴影里走出的妖怪一身鲜红的衣袍,眼瞳里镌刻着浅粉的重瓣山桃,眸子琉璃一般淡白通透。那件衣袍半遮不遮,走动间泻出大片珍珠色泽的肌肤。
银姬心下了然。
原来后山上镇压的,是一只吸人精气的雄性艳鬼。
那艳鬼眯着眸子,目光在银姬身上一寸一寸贪婪地舔舐,品尝,似乎就这么隔着衣衫望进内里诱人燥热的风光。他赞赏般轻轻喟叹了一声,身形鬼魅一样忽地靠近,转瞬间欺至她身前。
艳鬼眸子里的桃花愈来愈艳,热恋的情人一样款款望着她:“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小娘子,”他躲过道人刺出的剑尖,绕到她身后,手指在她薄薄的衣衫上慢慢划着圈,蜜一样的声音调着笑,“身子这么清白,还没做过吧?让哥哥教教你。你体会一次,或许就要抛下道统,离不开我这妖怪了呢。”
话音未落,银白的剑身已闪电般削过贴在后背上的手。银姬愣了一下,明明斩断了手,却没有半点实物的感觉。背后的艳鬼被愉悦到一般浅笑出声,斩落在地的手泡沫般消散,重新融入四周的阴影里。
“小姑娘,你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还想砍中我?”
有粉色的桃花瓣飘落,若有若无极淡的清香萦绕于鼻尖。道士突然收了剑,开口问道:“是谁帮你解开封印的?”
“想知道?”艳鬼的手抚过她的下巴,她推开一看却是一瓣桃花,“用这里交换吧。”
那便是有人帮他解开的,可是谁要这么做?
银姬皱了皱眉,放走一只千年修为的妖怪,对谁都没好处。
这事后面再说,先把鬼解决了。
“咳咳,”女道人掩唇轻咳,转身看着他,“你知道你身上很臭吗?”
男人脸上的笑容霎时一僵,望着银姬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善,“怎么可能。”
“生蛆的,腐败的酸臭味。”银姬用剑尖指着他的下腹,“你不知道?每一颗生吞的精魂,经过这里时都会留下腐臭的气,真不知你吃了多少人呢。”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剑,“臭成这样。”
艳鬼的脸色僵硬了半许,随即恢复如常,那些桃花顺着他尖长的指甲流泻而出,几乎将这片区域铺满:“小姑娘,我这样臭,一会却能叫你欲罢不能呢。”
银姬已没心思再听他荤话,花里的香味有毒性,不能多待。她用余光瞟了瞟上方的山道,举起手里的剑,算时间夏莲也快要到了,她可不能把凡人也卷进来,这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小姑娘。”她复述一遍,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波动,却是嗤笑,“睁大你的眼睛看好了,本尊到底是谁。”
艳鬼瞳心的桃瓣猛地一缩。
破虚银色的剑身已完全融化,从剑柄上淌落,不小心沾了一点在飘舞的花瓣上。仿佛墨水洇进宣纸,那片花瓣顷刻间完全变为银色,连带周围的花瓣,草木,石阶,破虚像水银一样快速流淌,眨眼间将他整个淹没。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
下一瞬,银色从他身上褪下,重新回到道人的剑上,艳鬼瞳心的桃花还睁得大大的,身躯却在一点一点苍白剥落。
“这一招就是这点不好,”银姬叹了口气,“慢慢死去的感觉很痛苦吧。”
艳鬼的声道已经开始剥落,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有怨毒地死死盯住她,仿佛希翼这目光能直接将她杀死。
该死,该死!好不容易出来,本想吞了这个女人恢复元气,想不到被反咬一口!
明明身上一点灵力都没有,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他整个魂魄都在颤抖,该死,
该死!
随着那嘶嘶作响的,毒蛇一样的目光,银姬读懂了他的意思。
嗤,这蠢货,还想下一世再复仇。本尊会留你到下一世?
她不为所动,抬眼望着山上的方向。太久了,夏莲怎么还没下来?
山上有些骚动的声音,道士的叫喊此起彼伏,想必寺里已经发现封印松动的事了,但是夏莲为什么还不下来?会不会,她蓦地紧张起来,会不会不止一只妖怪?
她重新看向那艳鬼,却见他在笑。
原来山上遇到的那黑衣男人是你相好?放心。他笑容里极尽恶意和狠毒,我已经顺手杀了。
“啧!”
破虚利落扎进他的心窝,狠狠绞了两绞,鲜血喷涌间,男人的身躯便破碎得愈发厉害。道人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地抽出剑,抬脚往山上飞快奔去。
只是没走几步,旁边树林里突然蹿出两道尖细黑影,一前一后,撕裂空气极快地向她头部处射去。
那妖怪还有后手!
银姬一惊,立刻跪蹲下来,黑影不依不饶,一拐弯直直向下刺来。银姬举剑欲挡,然而躲避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只能防其一,一侧的黑影见状猛然拐了一个弯,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往她背上刺去。
大意了。
银姬僵着眸子,等着鲜血崩裂的声音和剧痛传来,然而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轻鸣,后面却突然没了动静。
怎么……她惊讶地抬起头,黑发红瞳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头顶,左手还提着药箱,右手却握了一柄通体血红的细剑,剑身还在微微颤抖,电光火石间弹开了那道偷袭的黑影。
他们的剑上都淌着鲜血,干巴巴地看着对方,心情一时无从说起。
夏莲抓着她的手,帮她站起来。
“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说完,俱是一愣。
银姬看着他眼里的慌乱和焦急,不知该说些什么,那里头的神色又忽地一转,带了点悲意的雀跃,好像被她关心这么一句实在是受宠若惊。
“我没有受伤。”他轻轻道。
“那就好。”银姬站起来拍拍膝上的灰,神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了点赞许:“你刚才那一剑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