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紧张成这样!”狐狸不甘示弱地挠回去,“晃得老子心烦!”
银姬又蹲下来,撑着脑袋,神情冷凝,肌肉紧绷。“不知道小凝玉起不起作用。”
狐狸尖长的嘴吻大大裂开,露出寒光森森的利牙,这会儿看起来不可爱极了,“啊哈,就是你前几天一直在雕的那个,护魂的有玉珈不是够了吗?”
银姬咬着手指回他:“以防万一……你再吵我,仔细你的毛。”
狐狸一声冷笑,刷地一下展开尾部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大可以一试。”
银姬思绪被他扯过来,看着修复好旧伤后得意到嚣张的老友,想了一会道:“小心我叫家仆把你扔出去。”
狐狸嘴巴啪地一声合上,连带身后如孔雀开屏一般的尾毛。这不能开玩笑,银姬真说小云汴会真做的,他惬意的夫夫生活就没了。
银姬胜利般哼笑一声,不安与隐隐的恐惧也终于舒缓下一些。
恰时云汴端着一盆果盘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主要开始了吗?”
原成狐狸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正欲开口,银发的帝尊却突然双手握拳,脸色发沉地站起来。
原成见之心道不妙,收起玩笑之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上的劫云。
云汴见这架势紧张得不行,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银姬不说话,拔下了发间的簪子。
一道刺目的雷光骤然劈下,映得山间失去颜色。
“妈呀!!”
老板娘一下从枣树旁远远地跳开去,惊魂未定地瞅着自己焦黑的手腕骨。
有没搞错?!白雷威力不是最弱的吗?!
她呆望了会儿山顶上巨木粗细,仿佛贯通天地的紫霄琼雷。那紫黑的汹涌雷光里面,隐隐透着妖异的红,明明白白超出了劫雷之境,分明是施惩上位神的罚雷。
然而即便是罚雷,威力也不至恐怖如斯啊。
她不再犹豫,端了祥云一路向西飞驰远去。
天宫,雷泽之端。
“真佑拜见老祖。”
老板娘已化作一龙身人头之兽,毕恭毕敬地伏拜于地,身下是万钧紫芒跃动的雷池。
一黑发浓眉的大汉盘腿坐在她前面,正低头摆弄腰间的小鼓,闻言抬起头,嗓门掀起一阵风:“小真佑?好久不见爷爷——哎哟!你爪子怎么回事!”
大汉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身边,捏着那只缺了一大块肉的焦黑龙爪:“诛罪!你怎么会碰上它?!”
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回他:“老祖宗,孩儿没事!就是想来问一下这是什么雷。”
大汉掏着伤药吼道:“诛罪呀!”
“您老听孩儿说完,有凡人在哀崂神宫飞升历劫,劈孩儿身上的这道只是最普通的白雷,那劫云中心全都是紫黑的神雷!”
大汉手里的药粉一抖:“怎么可能?这威力还只是白色的?!”
“是啊!最让孩儿不可思议的是红色的雷,孩儿出生到现在还从没见过红的!老祖宗,您见过红雷吗?那啥玩意儿啊,光看一眼就喘不过气来!”
“红雷……我哪知道!”
“不知道?!”
“老子又不是全知全能的!”
真佑立刻站起来:“老祖宗告辞咧!”
“混小子!敢这么对老子?!”
“不知道答案我心里不痛快!”
……好一会儿,大汉轰鸣阵阵的声音传来:“知道有什么用?你小子,那才不是什么狗屁飞升,是古神在历劫!恐怕就是你那位大人!”
真佑差点没摔下山去:“啥啥啥?!!”
“是你那位大人的造身劫,不要到处乱说!”
真佑跑回来,“造身劫是啥玩意儿?”
大汉挠挠脑门,咧开嘴:“鬼晓得,老子也是从咱家壁画上看到的。大概……类似于虫子褪壳?”
他换了个比喻:“蛇蜕皮?”
觉着不恰当,又换了一个:“鹰!神鹰好些!”
真佑没转过弯来:“啥子鹰?”
“老神鹰拔毛断喙,重塑神躯延长生命。古神的造身劫跟这差不多一样,延寿算是逆天之事,历劫时要遭很重的罪罚……实力越强,罪罚越重。”
真佑心里一紧,开始担心起山巅之上历劫的老祖宗:“雷劫太烈了,大人家的会不会受不住?”
大汉叹了口气:“难说,你就不要凑过去瞎凑活了,小心玩完儿!”
真佑摆过身子,耷着脸趴回了雷池里。
……
哀崂山顶的雷云池子噼里啪啦响了整整一日方才散去,密密麻麻如暴雨的雷电倾泻而下,白雪覆盖,黑木林立颇有意境的哀崂神峰彻底成了座寸草不存的秃山(某绝撩发:是挺秃然的)。秃山顶上碧空如洗,恰值清晨旭日东升之时,火光大灿,飞出无数金焱神乌盘旋其上。
阳日化雪,作神鸟伏拜于高山。远处的神仙见此奇景,惊异奔告,恐妖族又多一强者现世。一时在天界激起惊涛骇浪。
山顶上众人的状态却是十分之不好。
狐狸和家仆虽有结界护身,不至于被雷劈中,然而体内运转的神力被雷息勾动,紊乱得厉害,走起路来像个醉鬼似的东倒西歪。
小白早被雷声吓昏了过去,到现在都没转醒。
哀崂的主人此刻正沐浴在灿阳下,坐于一地焦黑之中,皱眉凝视着怀里黑得看不出形状的物什。
云汴望着呆坐在移仙台中心的帝尊,到现在都还是一副我是在做梦的苍白表情。“小主他……原成大人,你感觉得到小主的气息吗?”
毛发焦黄的狐狸皱起尖尖的吻部,同样呆滞地望着被雷摧残得惨不忍睹的仙台,好半会儿才发出声音,“昨天傍晚,气息就完全消失了。”
云汴闻言,眼睛忽地一红,低低吼道:“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飞升劫!明明就是——”
狐狸一条尾巴捂住他的嘴,“够了,徵越会听到的。”
云汴闭上眼睛,不让眼泪流到原成尾巴里。
银发的帝尊坐在焦石上,对周围一切置若罔闻,依旧一脸皱眉沉思的样子。
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夕阳渐沉,莹雪再降,给帝尊晦银的发丝盖上一层浅浅的薄被。
原成最受不住老友这样,拖着云汴走过来:“人命在天,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儿,你……”
他嚇一大跳,九尾尽竖:“你干什么?!”
老友拿稳手里的簪子,面色冷静地划开左手背上的皮肤,露出肤下鲜红夺目的菱形结晶。
狐狸急得在她身边跳来跳去,想阻止又不敢贸然上前,只好抓狂地哇哇叫个没完:“又这样你又这样!没完没了!不就一个凡人吗三千小界有的是再去找个不就行了,下次注意点不要连那么多神力给人家就不会有这种事——”
云汴一扇子狠狠打在狐狸脑袋上。
狐狸只好改口:“兄弟你还是赶紧活过来吧你师父要自残你就成千古罪人啦!”
这句话不知戳到帝尊什么痛脚,银姬猛地抬起头凶狠地瞪过去,金红裂纹的兽瞳把狐狸吓了一大跳,凝如实质的龙威直接将他压在了地上,薄雪覆盖的石台上砸出一个不浅的坑。
狐狸在坑里动弹不得,翘起的胡须子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对不起。”
银发的仙人却突然一个激灵,威势顿收,金瞳慌乱地扫过怀间,失声道:“不对……”
不对,那龙威不止是她一人的……
原成立刻抬起头大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明明完全没有活物的气息,却在原成说完那句话的时候释放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势。银姬死死盯着那块不成规则的焦炭物,不再犹豫,也不理会鲜血模糊内核裸露的左手,尖细的簪尾一点一点挑开坚硬的壳,慢慢露出一小片鲜红的龙鳞。
狐狸和云汴紧张地注视着,慢慢睁大眼睛。
那处龙鳞好像感觉到束缚它的物质不见了,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大片的炭质混合着鲜血剥落,一条小巧的红色尾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它轻轻翘了一下,缠上仙人裸露在外的,冰凉刺骨的纤细手腕。
……
“你徒弟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在幼龙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的帝尊大人刚一出门,就被门外两人堵住了。
狐狸缩小了真身,正趴在家仆的肩膀上,直视着老友的双眼严肃道:“他的气息有时存在,有时却完全感应不到。”
银姬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感觉阵阵晕眩刺痛大脑。思忖待会儿可得好好补个觉。
她疲倦地揉揉太阳穴,接话道:“还活着,应该与他的神通有关,但不是很稳定……”
一人一狐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银姬靠在门柱上,慢慢接过家仆递来的木碗,舀了勺碗里的流质送入口中,“他身上的创口已经愈合,神魂一个月左右差不多……有绝世在不是问题……”
她突然皱了皱眉,看向手里的木碗:“……米酒糟?”
她又舀了一勺:“还挺好吃的。”
狐狸和云汴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原成突然撇过脑袋,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介绍:“清冽可口,甜软醇绵,营养丰富,是……咳,是小云汴和本尊做给小阿莲的……”
银姬慢慢地啊了一声,转头往屋子里面看了眼,尴尬地咽下口里的糯米。原成看着她一脸空白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蓬软的尾巴在云汴脖子后面欢快地扫来扫去。
银姬掩住嘴,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再度进屋:“你们回去休息吧,本尊给他送进去。”
寝宫的门将要关上时,又再度打开,探出眯着眼的银姬帝尊的半个身子:“这个月的公文就交给原成陛下您了,放心不会很多。哦,”
她意有所指,“本尊的家仆会好好伺候您的。”
原成一听,狐狸吻简直要翘到天上,在云汴迷惑的目光下它可劲儿亲热地蹭着他的脖子,湿软的小舌头还到处舔了好几下:“能为帝尊大人分忧是在下的荣幸。”
银姬颇有深意地扫了两人一眼,关上门:“祝好眠。”
云汴捧着兴奋到忘乎差点从他肩上掉下来的狐狸陛下,越来越迷惑了,处理公文就这么让原成大人开心吗?
是他了解的那个好吃懒做的原成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