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呼……不,不行,胸腔得再打开些,需要更多氧气……
身体高度疲惫的时候,和受伤严重的时候一样,集中思考的难度会大大提高。夏莲不敢降低速度,停下来哪怕稍微一小会儿。巡山一圈一百里,半日的时辰,停下直接意味着任务失败,在这种事情上,他不能忍受银发的仙人眼里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失望。
(注:古代一百里约为现在的五十公里,绕泰山一圈差不多六十公里)
堪堪过完八公里,他已经累得腿都要抬不起来了。氧气,肌肉需要更大量的氧气,用神力消解肌肉负面的状态,尽力涵纳更多的氧气,提高利用的效率。这就是他这几天一直在做的事情,用这种方式强化凡人的肌肉,得到突破极限的速度和耐力。
但是今天看样子要行不通了。
夏莲喘着粗气,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减速则势必无法按时完成任务,可是不减速,身体已吃不消如此长时间的爆发。
他需要更多的氧气!
氧气之于凡人的肌肉,仿佛生命的燃料,如果消耗的速度跟不上补充的速度,他会把自己消磨致死的。
师尊那句“没有将神力充分融入到身体里”是什么意思呢?
和之前摸索生火的窍门的方式一样吗?是因为他的方法与她期望使用的完全不同,却依旧把任务完成了,所以师尊不得已再次缩短了任务的时间,来逼着他思考?
如何才能爆发出超越肉体极限的速度呢?
夏莲不是没想过用移物的法术让自己漂浮前行,或者通过移动脚下的木板为自己加速。可是山道上布置了禁制,除了自己的身体,其他地方的法术完全失效。
改造自己的身体……
不行,快坚持不住了,耳鸣得厉害,眼睛也完全花掉,连地面都看不清……
已经到身体极限了吧,接下来很快就是生命的极限了……
第二次,他生出一丝想要放弃的挫败感。
干嘛这么拼命呢?还不如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再集中精神去想对策吧。这么一直没有头绪地往前跑,不是蠢蛋是什么?
眼冒金星,脚步也是浮软的,缺氧时剧烈运动带来的爆炸感使他的大脑一阵阵空白,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在往前跑着,他现在晕得厉害,说不定马上就要失去知觉了。
但是“夏莲”的身体还在偏执地跑着。
内心深处,数十万年千万次轮回积攒的不甘和愤怒,开始强行支配着他的双腿,不顾快要爆炸的肌肉顽强向前迈去。以至于木板山道上出现了一道奇异的风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垂头昏睡的人正在飞速地奔跑。
或许是身体的应激措施在作祟,极度渴求氧气的肌肉们,转而不顾一切地吸收起身体里浓郁的神力来。
“……肌肉运作所需的能量就储存在身体内部,氧气只是帮助解放能量的所在。神灵要想得到远异于常人的力量和爆发,不如将两者都舍弃。在躯体内部形成神力的循环,为发力的部位供应纯粹的能量,可以大大提高运作效率,还规避了绝大多数解放能量时带来的负面作用。
真正的难点在于形成循环的封闭状态……灵智未开的躯体,只有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濒临毁灭的身体才会被迫着吸纳神力,引导神力完成第一次循环……”
“徵越,你在听吗?”
“在呢,小叔。”
“……家仆,把小白赶走。”
“是。”
……什么声音……
滞塞的经脉和穴位里,无处不在的银色神力像无数把锋锐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破沿途挡路的组织和筋膜。雾状的神力紧随其上,瞬间将伤势修复好。剧痛参差间,夏莲的身体完成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小周天运转。
很快他清醒过来——被痛醒的。每跑一步,身体内部各处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情急之下他想收回神力,却惊愕地发现它们不再受他掌控,而是自成体系地,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修复经脉间的损伤,同时加速消除着肌肉的酸痛感。
昏迷的时候,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然而该死的!他不确定这是好是坏。
夏莲惊疑不定地观察了好一会,虽然他还做不到内视,但是可以看清楚神力的流向与运动,银色的神力连通了每一处重要的穴位,并且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神力流速增加,身体的状况也一点一点好起来,仿佛自己突破了某道瓶颈。但饶是如此,少年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松懈的意思,现在这些神力可谓握住了他所有的命门,稍有不慎,一点轻微的扰动都有可能将这条命轻松带去。
“不必紧张,这是小周天。尽力保持神力的环流,稳定后将神力沁入肌肉,完成加速。”
“……师,师父!”
少年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雪亮,好像丢失的魂儿在外面转了一圈后重新又回到身体里了,与刚才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一会儿后,师尊的声音才重新出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语调好像温柔了许多:“照为师说的去做,为师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
夏莲恍惚了一下,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在心里说:“好。”
山腰上。
云汴同帝尊大人站在水镜前,水镜里的画面赫然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少年。云汴隐忍许久,最终还是把忧虑说出口:“老祖宗,训练强度是不是过头了,这些天小主一直在透支自己。”
见她不吭声,他接着道:“不只是身体上,精神上也是。老祖宗,这样下去他会吃不消的。”
岂止吃不消,这孩子可能直接就废掉了,这些天的训练成效虽然颇大,可是难度和强度一般神仙都吃不消,毋论一个尚是凡躯的孩子。
银姬只是凝视水镜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很好,他开始加速了。
她眼里浮现一丝笑意:“家仆,你太小看你的主人,他可远没有你想象的软弱。”
……
“收徒的时候,我们可是定下了相当严肃的誓约啊。”
银发的仙人挥袖拂去水镜,望着远处终于出现于视线之内的徒弟,愉快道:“他也一直在以此为乐呢。”
云汴目瞪口呆地张开嘴,“天!这怎么做到的?!”
夏莲在师尊传音提醒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他直接舍弃呼吸,转而飞速运转起体内的神力,一口气冲到了银发仙人的面前。
“师,师父……”
他的师父果然在终点等着他。
白衣的仙人笑意温软柔和:“恭喜……”
然而没等她道完祝贺,气喘吁吁的小徒弟忽然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
仙尊顺势搂住他的腰,素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这傻小子,脱力晕过去了。”
她摘下少年脸上的面具,将他打横抱起来,朝寝宫走去,一面嘱咐家仆:“放开温泉宫的活阀,本尊先帮他做一次敷疗。”
云汴垂首道:“是。”
……
夏莲在一片昏黄之中睁开双眼,陌生的房间,高窗半开,浅淡的余晖穿过山顶终年缭绕的云烟气投在地板上,气息温雅又寂落。
师尊呢?
他发力坐起来,白木撑住的纱幔撩起了一边,床榻旁斜倚着银袍的女子,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散着,悠长的呼吸间带出一点白雾,双眼微阖,仿佛正在小憩。
夏莲看得有点入神。
须臾后……
“醒了?”
仙人冷不防地睁开了眼,两人的视线刚刚好对上。
“师父……”他喃喃道。
银姬小小地伸了个懒腰,那双金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为师在。”
她伸手替他把了一下脉:“恢复的不错。”
夏莲干巴巴地问:“师父,这是哪里?”
银姬抬起头:“哦?这里是温泉宫。”
说着,她跳下床,足尖勾起地上的木屐,走过去打开紧闭的拉门,浓烈的白雾便立即从门外往屋里涌来,待白雾散去一点,夏莲这才看清,木屋外面竟然全是氤氲着淡淡绿色的泉水。
“这间屋子修在温泉上,以后训练完就来泡一会儿,对身体有好处。”
他站起来道了句是,拿起床案上叠放整齐的外袍,欲往身上披去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窗边正欣赏景色的师尊:“师父,衣服是谁帮我换的?”
他师父头也没转地道:“除了为师还能有谁。”
夏莲手里的衣服顿时掉回原位:“师,师父……”
天皇在上……
天上掉下一块大蛋糕,直接把夏莲砸傻了。
银姬恰时转过头来,见徒弟一脸傻样地僵在那,血色的瞳孔剧烈震颤,顿时觉得好笑。
这孩子,越长越害羞。
她走过来拍拍大徒弟的脸:“害什么羞,小时候为师还帮你洗澡的,早就都看光啦!”
恶意,语气里满满的恶意。
徒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我……”
他那态度顽劣的师尊伸出手,轻轻捏了一把他手臂上紧实的肌肉,调笑道:“你小子,资本不错的啊,以后咱们这可得热闹了,幸好为师早把门槛换成铜的,不然得被媒人踏破不可。”
然而他满脑子只有那两个字在打转。
资,资本!
亲爱的师父,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面红耳赤的黑发少年感觉眼前金星一片,如果可以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掩饰那该死的反应。他迟钝地重复:“资本……?”
“肌肉呀,这段时间训练得不错,你看,是不是要比以前壮很多了?……唉,虽然很艰苦,但是非常值得。为了变强,请好好承担下去。”
师尊忽然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抬起双手,往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
啊,我还以为……
他低头凝视娇小的师父,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失落。紧接着,两人俱是愣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