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面色剧变,堪堪收住攻势,身子奇异地一扭,最终停在距离地上凡人十公分处的位置。
她后退几步,低下头,紧紧盯住自己方才刺出去的右手。白皙细嫩的手腕上蜿蜒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刺目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部分射向了那凡人的方向,依旧被悬浮在空中的扇子尽数挡下。
该死,她甚至没触碰到这家伙的衣角!
年轻的女仙忍着剧痛,愤怒之余惊异不已,对黑衣男人的实力有了重新的评判。
而那凡人只是因为摔倒看起来有些狼狈,实际上毫发无损,此刻已站起身,微低着头,那对妖异的血瞳散发着毒蛇獠牙般的光芒,血腥十足地望着她。
她的瞳孔一瞬间缩到了极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再度后退了好几步。
那种眼神……怎么会?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身后传来那黑衣男人冰冷的声音:“这一下只是教训,你若真碰到那孩子一根毫毛,万神宫里死的可就不只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气势十足,实在掺不进半点虚假。她感受着背后滔天的威压,尽力忽略掉那“小孩”的目光,艰难转身。
她终于有点后悔自己先前的鲁莽行事,涩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嗨呀,谁把我们家小云汴弄生气了呀?”
云汴尚来不及开口,不远处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调轻佻,却奇异地不会引起人的反感,因着沙哑带一点磁性的好听声音,倒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些许。
众人齐齐望去,廊道的尽头欢快地跑过来一只小白狗,汪呜一声跳起来,扑到云汴身上。
云汴方才还威严十足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此刻看起来反而多了孩童般的拘谨和慌张,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放任小狗在他黑色的斗篷上乱咬乱蹭。
“原,原成大人!”他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
原成?夏莲望着气质与平时大相庭径的云管事,若有所思。
黑色的折扇还在他跟前滴溜滴溜地转着,不知何处突然伸来一只温泽如玉的手,青筋微凸,指节欣长。这只手无视了一切结界和防御的法术,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慢悠悠将折扇取下,收在手里慢慢把玩。
夏莲心里耸然一惊,侧过头一看,却是一位芳华绝代的男子——虽然这样形容很抱歉,但是他给他的感觉唯此词可描述一二。男人的长相精致妖孽,尤其是那双仿佛时刻都携着笑意的桃花眼,旁人若是不经意间与那双眼睛对望,脑海里便着了魔似的闪现幕幕颓靡绯艳的场景。
夏莲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导致这幻象产生的,应该是对方天然具有的魅惑性。这个男人若为妖修,绝对是狐族一类的大妖。心性不够强的凡人,随意看对方一眼都可能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精神被迷惑而导致的错乱和崩溃会要了他们的命。
见夏莲只是短暂地晃了下神,很快又清醒过来,这位不速之客转了下手中的扇子,轻轻咦了一声。
“天哪!原成大人你在干嘛?!你怎么能对小主用迷惑之眼!!”
被唤作原成的男子表情微变。
糟糕,小云汴怎么又生气了,而且现在……气得要揍他?
原成松开已经不受他控制的折扇,朝愤怒的人儿讨好一笑,身子顺便往下一矮,躲过小云汴呼啸而来的拳头。
那把黑色的折扇离开禁锢它的人的手后,并未回到主人的身边,反而调转个方向,凶狠地向原成袭来。
“哎哟!”原成给那扇子突如其来的偷袭惊得高高跳起来,险之又险地避开那一击。
天,这可是腰斩!小云汴够狠心!
给这样乱整一通,重逢所带来的喜悦心情也淡化了一些。原成大人跳到稍微安全的地带,后怕地捂住腰,冲明显在气头上的黑袍男人委屈巴巴地喊:“本尊当然有分寸,不会真伤着你家宝贝小主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又骂又打。见着本尊,难道你心里一点高兴都没有?还是说这小子在你心里的分量已经重过我啦?”
“……”这都什么话?
无辜躺枪的夏莲愣愣地向后退了几步,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云汴顿了一下,收回扇子,语气仍是不好。
“对不起,在下是怕小主先没被什么外人碰着,到头来却被自己人伤到了。在下明明很信任原成大人,您却做那样危险的事……所以刚刚才会如此失态……您应当先与在下知会一声。”
一袭花衣的原成大人又被哄得高兴起来:“原来如此。本尊向你道歉……不过刚才本尊可是被小云汴吓坏了,需要被好好安慰才行啊。”
云汴检查了夏莲的神识,发现一切正常,长舒一口气,听到这话红着脸尴尬地咳了几声,“咳,在下会想办法好好补偿您的。”
夏莲抓住机会低声问云汴:“这是哪位?”
云汴以更低的声音回他:“老祖宗一位旧友……也算是在下的朋友。”
那男人笑得更加欢快,夏莲侧过脸好奇地打量着他。真是不可思议,那副模和被主人爱抚后小狗雀跃撒欢的样子如出一辙。
他接着语气忧伤地道:“云管事可要好好地想,若是不能让本尊满意,本尊会很伤心的,说不定会跑到你们哀崂赖着不走了。”
旁边干站着的某仙子已忍无可忍:我他哔——,本小姐这里手都要断掉了,你们竟然还在那吵架?!
等等,什么……哀崂?!
诶?是她认识的那个哀崂吗?
另一位白衣女仙循着声响匆匆赶到时,一眼撞见了自家侄女,正捧着血流不止的手面色惨白地站在那里,神情委屈又震惊,旁边站着三个男的,貌似在那里嬉笑打闹。她脸色一沉,手按在剑柄上厉声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住了嘴,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她侄女见了她,却一改平时嚣张跋扈的架势,急忙跑过来凑到她耳边道:“小姑先别急!这几个人好像是哀崂神殿的,除了那个白斗篷的是凡人,另外两个都是很厉害的神仙。尤其是那个花衣的神仙,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修为。”
女仙心里再度一震,惊疑不定地往那几人身上扫去。
原成小声问身边的云汴:“诶那女的怎么回事?她是在告状吗?”
云汴警惕地挡在少年面前,皱着眉头道:“那个疯女人……没准呢。”
女仙看清几人,眼里飞快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嘶地倒吸一口气。幸好这孩子提前同她说,不然真得冲撞上一位惹不起的大人物!
她迅速扯过侄女到一边,一面破开她伤口上诅咒的术法来止血,一面同她沉声道:“……那位花衣的尊长,你怎么敢招惹上人家?连涂山老祖你都没认出,我平日里如何教你的?”
侄女低低地惊呼一声,轻咬朱唇,娇俏的小脸上这会儿真是毫无血色了。
原成是谁?
涂山天狐的祖宗,镇天石的帝位上刻着他名字,同时也是凡间香火供奉最旺的古神。没人清楚他修为深浅,倒是许多神仙猜测,这位老祖若是收起吊儿郎当的性子认真斗法,对上哀崂的那位帝尊,或许都能战成平手。
小姑续好她的手筋,接着叮嘱:“不要对上他的眼睛太久,小心被动摇心智。”
说完,她不再看身后脑子少根筋的侄女,端着笑走过来,向原成的方向深深一行礼。
“涂山老祖今日大驾光临,小仙这厢喜不自胜,礼数颇失,还望老祖莫怪。”
原成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那仙姑又道:“此处不便交谈,请各位尊客随小仙移步正殿,可好?。”
“那倒不必了,我们还急着回去,有什么话就地说清便好。小云汴的小主人,你说是不?”
原成示意了夏莲一眼,后者点点头,他笑起来,又向那仙姑道:“本尊认得你,你是……万神宫那个……”原成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仙姑,“那个”了好一会儿,终是没说出什么,还是那仙姑作了个揖,接过话头介绍起自己:“小仙不才,正是这万神宫副宫主,也是身边这不更事孩子的姑姑。”
原成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既是不更事的孩子,做长辈的还需好好管教管教。若因放任惹出更多的麻烦,说到底不还是得我们这些长辈来担后果。您说是不?”
副宫主心尖儿颤上几颤,赔着笑道:多谢老祖提点,小仙受教,小仙受教了。
哎,真不经逗。
听了这没味道的回答,原成顿觉无聊。他耷拉下眼皮子,把话锋一转:“说起方才之事,本尊虽同这位仙君交好,却也是后来之人,不甚清楚发生了何事。若要问清楚,还是寻本尊身边这二位吧。”
他往墙上一靠,挥挥手:“各位请随意,不必在意本尊。”
说完,他恍若无人地咆哮一声“小白!敢舔地上的血老子打断你的腿!”后,摇着扇子不再看众人,转而欣赏起廊外一片狼藉的院子。
这样再好不过。副宫主松了口气,再度行礼,复打量起旁边两位客人。
“您二位是……?”
云汴咳了一声,和夏莲一起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但最终也未道出夏莲的身份。副宫主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得悻然作罢,露出了然之色,温言笑道:“原来是本宫那侄女闹出的乌龙,她父亲因之前因凡人偷渡的事情受过伤,这小妮子对凡人有些偏见,本宫在这里先替她向二位致歉。”
她扯过身后的少女,厉声言道:“婉碧,还不快上前来同这位公子好好道歉!”
那女仙捂着受伤的手腕,扬着头复杂地看着夏莲,那双漂亮剔透的眼睛里糅杂着惊异、尴尬、羞恼、还有不容忽视的轻慢与厌恶,仿佛在说:一个蝼蚁而已,没有那劳什子哀崂的背景,怎的能在万神宫狐假虎威,啧!
她半垂着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双颊涨红,硬是不肯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