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万神宫门前,一个抱着一只小白狗的男人自玉阶下显出身形,他穿着一袭花里胡哨的衣袍,神色慵懒而姿态随意。身边的神仙见着这突然出现的男人,皆面色剧变,飞快移开双眼匆匆行去,装作没看见他一样。
男人不以为意,只是漫不经心地抬眼,朝四周扫去,然而当那双惊纶绝艳的桃花眼扫过前方某个身影时,却猛然间停下来,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
“……小,小云汴?”
男人呆愣着张了张口,双手无意识地收紧,怀里熟睡的小白狗被捏得不舒服,扭动身子委屈地呜呜了几声,见主人没什么反应,汪呜一口咬在他修长的大手上。
男人被这一咬咬回神来,报复般弹弹它的小弟弟,小白狗羞恼地松了口,晃着脑袋疯狂咆哮起来。
“儿子别闹!”
男人用力按住蠢狗儿子咆哮的脑袋,“爹爹刚刚好像看见你娘亲了,乖乖配合,咱们去找娘亲哦?”
小狗停止了嚎叫,睁着湿漉漉的眸子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说:煞鼻主人,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它的煞鼻主人已经咧开嘴,扬起一个大大的明媚笑容,撒着丫子欢快奔进了万神宫。
夏莲云汴两人进道观内,各处都看了一圈,最后转进西殿旁一间空旷的平房里。里头悬列着几张画卷,画卷上皆是各个时代的先辈站在不同山峰上,对石顶的摹画。
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夏莲打起精神,把头上的兜帽放下来,一幅一幅看过去。的确,年代越是久远的画作里,石顶上的符号越少。看来夫子最后所言属实。
他迅速扫到最后一幅,紧接着瞳孔微缩,整个人被画定在了原地。
那张皮纸已经明显地泛黄了,画面里云雾缭绕,镇天石顶上没有一丝残雪,一个古老扭曲的鲜红色符号深深地镶嵌在黑白的纸面里,注视太久会如深海巨大而无尽的旋涡一般,人的魂魄一点一点离开身体,凝聚进入画里,被迫看着海涡尽头显露的某种规则,或者某个古老的时代。
那个字是“银”。
“‘银’……既是远古,又是谁为她取的名?”
夏莲凝视着血状的符号,在心里默默地想。
此时屋外。
两个白衣的仙姑正沿着灰色的沿廊,慢慢向这个方向走来。
她们各佩着一把淡青色的长剑,腰间白玉的令牌随着衣裙的褶皱一摆一荡,玉牌上的流苏穗子在空中划着优美的弧线。
其中一个女仙面容娇丽,年纪明显比另一个小上许多,身上的服饰也更繁丽复杂一些。两人行至某处,她忽然迟疑着停了下来,柳眉微蹙,伸手示意身边人放慢脚步,精致小巧的鼻尖轻轻地缩了缩。
“奇怪了,这里怎么会有凡人的味道?”
清冷间不掩稚嫩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神情严肃中带了点疑惑。
年长一些的仙姑貌似吃了一惊:“凡人?小昳你闻到的?”
“对啊,但是很淡,更浓郁的是一种,嗯,沧桑的仙灵气?”
那仙姑喃喃道:“不对啊,如果真是凡人,飞升的制度几日前才完善过一次,应当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吧。”
唤作小昳的少女柳眉倒竖,叉着腰不甘示弱道:“小姑,你还信不过本小姐吗?这红尘气虽然淡,却是清清楚楚有的,小姑你先在这等一会,本小姐立马去把那个臭不要脸的偷渡王八蛋揪出来!”
说完她利落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某个方位疾步走去。
被称作小姑的女子来不及唤住她,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无奈地摇摇头,这小丫头,性子还是这么急躁。
可别捅出什么篓子才好。
当夏莲意识到不能长时间盯着那幅画时,刷刷滚落的泪水已经把斗篷上的毡毛打湿成了纠缠的一团。他心神剧痛,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双眼,捂着眼睛拽走同样看入魔的云管事,示意他醒过神来。
云汴双眼布满血丝,揉着眼睛不安道:“这画真邪门。”
“也不知是哪位仙长留下的,残存的神威竟能如斯恐怖。”
夏莲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作画者的名字。他叹了口气,快速再看一眼画卷,暗暗将“银”的古文笔画记在心里。
云汴颇为担忧的声音传来:“小主,万神宫里有些东西过于危险,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行,我们去山腰上看看。这么大的石柱,景致一定很壮观。”
夏莲重新戴上毡帽,笑着道:“没准还能找到云管事的名字。”
云汴想起少年出门前放进包里的千里镜,不由失笑摇头,这小家伙,还真有这打算呢!
他故意激他:“在下的名字可是在很上面,山腰位置是望不见的。而且,以您的身体状况目前还不能去登顶。海拔越高,神威会越重,凡人是吃不消的。”
嚯?
身为“区区一介凡人”的夏莲眯着眼睛和善地笑了:“是因为上面全部写着高等神仙名字的缘故吧?”
“对呀,所以说,想要名字位置靠上,小主一定要认真练好老祖宗教给您的炼体的方法,那对以后塑造神体是至关重要的。”
真是。夏莲无奈地叹了口气。云汴每次都能找出不一样的方法来提醒他好好修炼,语气里还总拿他当小孩子。实际上再有几个月自己便满十六了。
而在夏国,男子十六岁已是成年,需同父族母族分家而居;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十六岁生宴后便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封地,享有权力的同时也要担负起责任。
如若他当年做的是另一个选择,那么几月后,依旧在皇宫那间地下暗室,他要按照约定吞下阴鬼将军的卵,同时接过父皇手中的皇印。
将会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夏莲摇摇头,同云汴往万神宫门口走去。
当他们走过拐角,跨进一个春意盎然的小巧庭院里时,另一头迎面走来一个举止奇怪的白裙女仙。她走一步便停下来,鼻翼微张,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皱着柳眉咂味半天,摇摇脑袋,再向前走一步,重复一遍同样的行为。
夏莲云汴停下来神奇地看了一会儿,不久云汴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小主啊,咱们天界这些神仙呢,活得太久,难免养成些奇怪的癖好。以后见着这种人不必太过惊讶,装作没看见就好。”
夏莲深以为然地附和:“对,一直盯着人家看真够失礼的,尤其是女士。我们该绅士一点。”
云汴点着头,两人转过头,又往那边瞄了一眼。
他们换了条路走,云汴琢磨着问道:“空气真有这么好闻?”
说着,他也学那女仙一样鼻翼微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嗯,没什么感觉嘛。
“啊!就是你!前面白衣服的!你给本小姐站住!”
饱含怒意的女声自后方匆匆追来,云汴呼出气,疑惑地转身向后看去。两人尚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双双面色一变,云汴抢先一步将夏莲推到一边,躲开呼啸而来的凌厉鞭影。
那鞭影不依不饶,见一击未中,灵活一摆,止住前击的攻势,中间的鞭节剧烈地一甩,空气爆破引发一声尖利的巨响,泛着冷光的细长尾部像毒蛇一样猛地朝夏莲身上刺去。
云汴见之大惊,急忙闪身来到尚来不及起身的少年面前,手里黑色的折扇张开,向那道鞭影削去。几道浅淡黑光闪过,长鞭各处的攻势被尽数化解,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你!!!黑衣服的!!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凡人,你竟然还包庇他!”远处那女子见此情景,气得狠狠一跺脚,刷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一跃而起,“本小姐最讨厌这些偷渡的混蛋!不好好作蝼蚁还贪得无厌!你给我闪开!”
“不,这是误会!这位仙子你先——”
瞬息间,无数道青色的凌厉剑光以泰山压顶之势朝两人袭来,庭院里的花草摆设在剑气带起的戾风下化为粉碎。云汴心下一沉,饶是他修养极好,这会也不免有了怒意。
啧!这胡搅蛮缠的女人还是个修为高深的主。他不能掉以轻心,夏莲的玉珈护命却不能防御,小主若是被这戾风蹭到,准得吃好一番苦头,到时候又该如何向老祖宗交代。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折扇自指尖飞出,仿佛有无数透明的丝线连接着两者,小巧的折扇在空中飞快地舞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破那些凝为实质的剑光,随后向上一挡,青色的剑刃砰地一下砍在黑木的扇柄上,碰撞处迸发出丝丝火花。
“哼。水势!”
耳边传来那女子的冷哼。
嗡鸣的青剑还留在原地,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云汴瞳孔瞬间缩起来:不好!这女的绕过他冲到夏莲那了!
他不怒反笑,只手抓住身前的长剑,原本格挡于身前的折扇也消失了踪迹。待白衣的女仙冲至夏莲跟前,单手化刃,往他胸口刺去时,一道浓郁到实质的黑线骤然在其手腕处展开,旋即猛地向下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