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
落红院里早已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正忙着布置正厅。一个老鸨模样的中年女人,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胭脂水粉,正掐着腰站在门口指挥着那几个搬东西的下人,声音尖利的简直让人想捂住耳朵:“你们几个,动作快点!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动作都给我麻利点,出了什么岔子你们可惹不起!”落红院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早已名动京城,每年的这个时候,京城中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慕名前来,而那些平时不太出门的夫人们也会跟着他们的丈夫一同来到落红院,一来是为了防止他们的丈夫又看上了哪个姑娘要买回家去,二来也是想看看,这落红院的美人,到底出落成什么样子,才让所有男子都念念不忘。
和前院的热闹不同,后院里一切如常,大部分的人都去前院帮忙了,倒显得格外安静。这后院平日里是姑娘们的住处,现在只剩下几个要选花魁的姑娘还在房内忙着梳妆打扮。风轻轻的吹进屋内,珠帘轻响,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微微偏过头来看向窗外,却隐隐听得窗外有人在议论些什么。“哎,你听说了吗,京都有名的张大人,就是那个家里做粮草生意的,他们家的张公子啊,看上了露儿,说要买了去做妾呢!”“真的吗?那可是好福气呀,张公子家里可有钱的很呢!”“还说呢,露儿死活不嫁,惹得夫人大怒,说她要是不嫁,就把她卖到别处去做女奴呢……”“嘘,小点声,都别说了,别让人听见了!”其中一个姑娘瞥了一眼屋内的方向,示意她们不要再说了。
凝露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一张小巧的脸上,杏眼桃腮,眉清目秀,安安稳稳的,让人看了心生欢喜。是张漂亮的脸不错,只是漂亮的有些平凡,落到人群中还远远不够惊艳。她低头抽出一支玉簪插在发髻上,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凭她这张脸,永远不可能取代怜香成为花魁。
怜香是京都有名的第一花魁,连续三年无人能够取代。不仅生的沉鱼落雁,还能歌善舞,见了她的男人无一不被迷的神魂颠倒。她想取代怜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搏一搏,因为她已经别无选择。
她不想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花花公子,断送自己的青春年华,只有成为花魁,才有资格拒绝张公子,继续留在这落红院里。
呆怔了半晌,她慢慢的回过神来,起身向前院走去。
“世子,你确定我们不用派人保护上官素衣?”苏诀屁颠屁颠的跟在梁穆清身后喋喋不休。“不必。”梁穆清依旧端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书,“死了也好,省的本世子再动手杀她。”“可是,你那天不是没杀她吗?”苏诀又开启了好奇宝宝模式。“本世子容了她一时,不代表能容她一世。”他终于放下书卷抬头看着苏诀,“正好可以借此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皇上的人。”“可是万一她真的不是皇上的人,我们又不派人保护她,她岂不是要死在那里啊?”苏诀眨巴着眼睛继续追问。“死了便死了,与本世子何干?”梁穆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这女人背景不明,死了,倒省的本世子费心。”“那……好吧。”苏诀吐了吐舌头,只得悻悻的退了下去。他倒不是有多担心上官素衣,只是府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子,总归要比以前热闹些,他可不想再整日面对梁穆清那张冰山脸了。
此时上官素衣已经坐在了世子府的马车里,马上便要到落红院门口了。偌大的梁府,她堂堂世子妃要出府,竟然没人为她准备马车,最后还是苏诀大发善心,不然她连怎么去落红院都成问题。显然,梁穆清不承认她世子妃的地位,连带着梁府所有人都不待见她,她跟紫嫱住在西苑,就像个小小的冷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她现在没空去想梁府的事,当下最要紧的,是怎么从即将发生的混乱中逃出生天。她清楚的知道南宫易是不会保护她的,说不好还要暗中捅她一刀,所以,她谁都不能靠,只能靠自己。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掀开帘子,淡淡的瞥了一眼落红院的四周,李周的人已经全部埋伏在落红院外了。“世子妃,到了。”车夫为她掀开帘子,她轻轻的踩在青石板的路上,隔着薄薄的面纱,“落红院”三个字映入眼帘。她刚走到门口,立刻便有人出来迎接:“哎哟,这这不是世子妃嘛,快请进快请进,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包厢,请跟我来吧。”迎接她的正是落红院的老鸨张夫人。虽说她在梁府没什么地位,可是在外界看来,这世子妃的名头,可是相当的大了。梁穆清的权势和地位,就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又听闻他身边最容不得女人,如今竟娶了一位世子妃,还是皇上赐婚,京都里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着,想看看这个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若论地位,这世子妃的身份在京都所有女眷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尊贵,所以张夫人亲自出来迎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她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裙,袖口处绣了几朵开的正盛的桃花,面纱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见身旁的张夫人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脸,她冷冷的开口道:“张夫人,想必我的脸没什么好看的吧,京都中无人不知世子娶的是个容貌尽毁的女人。”“不敢不敢,只是第一次见到世子妃这等尊贵的人,难免多打量几眼,还望世子妃恕罪。”张夫人嘴上说着,心里却想道:原来这传言是真的,那个传闻里身重奇毒不能见人的世子,真的娶了个丑女为妃,这可是头等的笑话,要好好跟人议论才是。
上官素衣跟着张夫人走进二楼的包厢,是一处精致而小巧的雅间,掀开珠帘便可将楼下尽收眼底,倒是个观察的好地方。“你先下去吧,我若不叫你便不必过来了。”“是。”张夫人连连答应,“花魁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世子妃好好欣赏。”说罢便退了出去。
她今日是孤身前来,没有带着紫嫱,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将珠帘收起,楼下的景致便尽收眼底。微微闭目,耳边的风声、人们交谈的嘈杂声全部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她猛的睁开双眼,眼珠微微转动,已将这落红院正厅的格局摸的清清楚楚。
正厅中渐渐安静下来,只见歌舞台右侧的帘子被轻轻掀起,走出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来。那少女眉眼清秀,并不出众,却也十分动人,身后的婢女抱着一架做工精致的古琴放在桌案上,然后躬身告退,只留那少女一人在台上。“让各位老爷,夫人久等了。”张夫人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肥胖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显得格外土气,“咱们这花魁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各位就等着瞧好吧。”“怜香呢?我们要看怜香。”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少爷模样的男子大声说道,有些不满的指了指台上的少女:“她是谁?本少爷是来看怜香的,可不想看到无关人等。”“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夫人立刻拉着少女往前走了一步,笑的脸上的肉都在颤动,“这也是我们落红院数一数二的姑娘,名唤凝露,今日是来参与花魁争夺的。”“就她?”男子轻蔑的看了凝露一眼,“连给本少爷洗脚都不配,还敢跟怜香争花魁?”少女咬紧了嘴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位公子,花魁大赛若是只有花魁一人参加,怕是会无趣吧。”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上官素衣慵懒的靠在栏杆上,手里捧着一杯刚刚沏好的清茶,整张脸罩在一层薄薄的面纱之下,朦朦胧胧,看不清模样。
“世子妃说的极是,这位少爷还请稍安勿躁,表演马上就开始了。”张夫人见上官素衣肯开口解围,赶紧接过话茬,转头吩咐道:“凝露,开始吧。”
原来这便是世子新娶的那位世子妃啊。众人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那男子有些倨傲的看了一眼上官素衣的方向,心里虽是不服,可碍着她世子妃的名头,却也不能说什么。
凝露端坐在案前,点燃案上的香炉,一双玉手便在琴弦上拨弄起来。琴声泠然,如潺潺流水,虽未到达登峰造极之境,却也听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上官素衣一直在观察歌舞台附近的人,到目前为止,她看到的所有落红院的姑娘,耳后都有一朵牡丹花的花纹。她眉头微蹙,这么大的一个落红院,难道这里所有的女子都是冥水宫的人?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一曲奏毕,凝露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稀稀拉拉的掌声再次表明了这些人不是来看其他姑娘的,他们今日到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怜香的芳容。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刹那,上官素衣的眼神掠过她的耳后,那里赫然是一片空白,空无一物。
果然,这偌大的落红院里,还是有不相干的人的。
她略微放松了下来,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很快,歌舞台上又分别上来了三位姑娘,有的跳舞,有的弹琴,可台下的人却越发不耐烦起来:“张夫人,怜香怎么还不上来?”“若是怜香再不来,我们可要走了!”
吵闹声越来越大,还有胆大的直接指着台上的姑娘让她快滚,他们要看的是怜香。那姑娘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抱着手中的琴梨花带雨的跑下台去。
忽然,细碎而轻缓的脚步声从歌舞台左侧传来,紧接着是帘子掀开的声音,然后,一个一身粉衣的女子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细看那女子,柳眉星目,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万种风情,朱唇是最烈的红,微微一笑,便是无人能及的妩媚和妖娆。她慢慢走上台,欠身施礼,声音甜腻而温柔:“怜香让各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