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式座钟敲了十二下,旷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啾啾叫的窜天猴声。
响声虽然不像后世那样稠密,礼花也没有照亮县城的夜空。
但热闹的气氛却早已不输前几年,起码村里有越来越多的人家舍得给孩子们买礼花鞭炮,在院子里热热闹闹驱驱鬼神。
爹妈和黄琴他们都出来了,大家同样放了几挂名义上上百响的鞭炮,点了几十支冲天礼花,往地上扔了几个花样百出的烟花。
老妈本来在笑盈盈的看着大家放,脸上的表情跟往年庄稼丰收时一模一样。
但渐渐地,她没了笑容,神情萧索地进了屋。
好像都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便没在外面多作停留,各自收起回屋归位。
或在伙房剥瓜子看电视,闺房里听音乐说话,都没得什么瞌睡。
当然不是在等压岁钱,再说家里早就不给了,包括比李红还小月份的黄战都不怎么在意。
前两天黄琴和爹就给了他几百块零花,如果他不去跟本村的同龄人打牌,身上的钱过了十五都还要剩。
所以,他悄悄出门的时候黄轲就叮嘱,如果输完了不准找人借。
姐的电话和传呼就响了好几个,等她一一回完后,黄轲就拿过来在院坝里开始回电话和拜年。
先是曹江,听他说一家子人都还没睡,便请曹老爷子、曹永明等长辈接电话。
拜年、祝身体健康等,作为晚辈加合作者起码心意要到。
然后是宣城单位上的领导和同事,有汉字传呼的就发个信息,有座机的直接打过去。
没联系方式的……
年过完了上班的时候补上!
现在过年原则只有三天假,今年恰遇周末,就多了一天。
所以按道理初四就要去宣城。
但是这个时代里,小县城没那么多讲究,而且过年期间也没什么事情,于是各单位在内部调整了上班、值班的时间和方案,基本上都是过了初十后才会陆陆续续到齐。
黄轲家在外地,加上他在年前作出的贡献不小,陈主任就特许他过了大年再回单位。
于是,他有十五天时间在宝源。
接下来是打给在兰凤的吴发坤、秦北的魏芬一家子,然后是给大学关系不错的两个室友回电,县中的班主任郑老师等。
快一点他才给安慧打了个传呼,刚挂掉电话就回了过来。
没有暧昧的言语,简单的互道新年好。
很明显她爸妈就在身边,俩人说了几句就挂了。
不过黄轲听得出来她的画外音,明天陪她逛公园!
最后给尹桃打。
她家里没安座机,只有菌种场值班室有电话,而且尹桃的传呼还是数字的,所以黄轲打过去之后就突然后悔了。
但没想到她的电话回得也很快,一分钟都不到。
“这么快,你就在菌种场吗?”
“嗯。”
声音平静而温和。
“一个人不怕呀?”
“好几个呢,我们几姊妹在打扑克。”
“哦……新年快乐!”
“你等下……”
从捂着的话筒里还是听得出来她正在赶人,隐约有不满的妹妹尹果,还有男女声都在说她独裁霸道,估计是她堂姊妹们。
过了会儿她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
话一落黄轲就觉得说漏嘴了,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这妮子竟然搞突然袭击,自己和她生活了几十年,每回都没能躲得过。
“明天上午可不可以来趟菌种场?”
“好啊。”
黄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知道迟早都会告诉她兰凤的事,再说也没必要瞒着,只是他忘了另一件事。
反正都没睡觉,打完电话来到黄琴屋里,没等他说话,李红就滑着椅子去了伙房,说要陪干妈说会儿话。
嗯,懂事!
“你又想说啥子?”
“你觉得我该说啥子?”
黄轲很不满,也深感自己失策。
黄琴已经二十六、在吃二十七的饭,村里以及周边哪怕年龄最大的未婚女青年,没结婚的也不会超过二十四,那还是因为有各种原因造成的,并不是她本人不想结。
难怪老妈看到左邻右舍都有孙子抱,都是儿孙满堂的就开心不起来?
老妈把责任怪到大姐头上,说她不替大人着想。
而男孩中的老大还在当兵,这个她不能勉强,但是你一个女娃子到这个年龄都不结婚,甚至连朋友都不耍,就不怕被人家戳脊梁、坏名声?
而黄轲就想问问她和铁路局小韩还在联系没,目前是啥状况。
他很不希望因为自己胡说八道的原因,使她无意间去找个另外的人嫁了,如果将来婚姻失败,自己的罪过就大得无边。
“现在没外人,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实话,究竟是咋想的?”
“咋想的?你说三十结婚都不晚的时候不是振振有词吗,怎么现在也跟着啰嗦?”
这话不对,有埋怨的意思。
“我是说过可以晚点,但也没说一直不找啊。如果遇着了合适的,未必也要等到三十才结?而且那个小韩哥真的不错,我不认为还有比他更合适的。”
“他不适合我。”
黄轲噎住了。
如果按她现在的身家条件,再按当前门当户对的老观念,不去考虑有没有工作这个前提,那么小韩同志跟她耍朋友确实有点高攀。
但是在前世,黄琴嫁给小韩却是真的找了个好婆家,虽然小韩的老家在秦汉高原。
而俩人当下处于这样的境地,其实是黄轲造成的,他认为自己要负主要责任,理由就是因为他让黄家的经济条件变好之后,老姐的眼光变了。
对不起小韩哥!
黄轲在愧疚时突然发现,黄琴竟然会抽烟。
铺着带花塑料布的书案十分整洁,靠窗棱的地方竖着一张八寸相片,或许拍摄的角度取得好,曝光技术过硬,他怎么看都有点像林青霞。
然后是几本杂志,磁带和随身听,粉饼口红和眉笔,还有……半包烟。
拿起带嘴的大重九,抽出一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仍然是从前的哪个味道,没有变。
前世他就特喜欢大重九,千禧年之后的中途有一段时间买不到了,不知道这个烟是停产或什么原因。然后等了若干年后再次上市,有了更精致更奢华的包装,但价格却卖到了一百块一包。
抽了几条之后,因为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就放弃了。
而这时候不受调控的红塔山才五块,翡翠宝石二块五。
但大重九却卖到六块,并且市面上极少,也不知她是从哪儿买的。
“抽得少。”
黄琴似乎在给他解释,眼神有点闪烁不定。
他点着烟细品了一口,然后说道:“是不是有另外中意的,能不能给我说说?”
黄琴大二弟四岁,她可以风风火火处理各种事情,店里的生意也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跟他谈论这类事情,却始终没法坦然,主要是有些念头比较说不出口。
“别管了,三十岁前我肯定结,这回满意了吧!”
“跟谁呀?”
“这你就别管我了,未必我的婚姻大事你也要插手,多把心思放在工作和家里的几个产业上才是正经。”
她说完就把黄轲嘴里的烟拿过去抽了两口,“你的小安呢,发展得怎么样了?”
“她?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在说你呢!”
“我的说完了啊,总该说说安慧的情况吧?”
“你……,她跟我的关系确实不错,但我不会跟她结婚……”
他很不想暴露出自己的渣男思想,哪怕在亲姐跟前。
但是人家很明确的叫出了安慧的名字,还指望能瞒得住吗?
“啥?那你不是在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黄琴突然一针见血的说道,眼睛凌厉的盯着他,就像记忆中小时候逼他做作业时一样。
“姐,你别急嘛,听我跟你说完……”
黄轲赶紧安抚道,“我开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明说了我心中有个女人,她也清楚将来俩人不会结婚,再说我们也从不避讳聊这些we。”
“可……,女人怎么能这样呢?”
“没什么可不可能的。而且我、总之我跟她不是你想象中的恋爱关系。”
黄琴沉默了,直到把那半支烟吸完才说不管你了,然后起身出门。
看着她那张照片,黄轲苦笑着说道:“你永远不会明白。”
叽叽的呼机声惊醒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刘叔叔家的。
这么晚了他们还没睡吗?
顺手拿起电话就回过去:“刘叔新年好,阿姨新年好。”
“哈哈,都好。你在宝源吧?”
“在的。”
“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有个客人点名要你陪。”
黄轲有点懵,谁这么大的谱要他陪,或者说谁这么没档次要他陪。
“是谁呀?”
“他不让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就这样,早点睡了,这么大晚上的……嘟嘟。”
既然知道这么大晚上还打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