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桃从屋后的小路爬坡,经过众多梯田山地之后,来到了野果飘香的山林。
松菌只会生长在松树茂密的林间,虽然别的灌木丛和杂树林也有,但松菌极少,最多是是杂菌,那些颜色或金黄、或橙红、或蓝紫,伞朵上有斑点,鲜艳夺目的野菌万万不能采,它们有剧毒!
沟壑悬崖处有熟透的野果,虽然淹没在密林中却同样醒目。
松菌一般藏在松树根下,只要看到松针丛、杂草中有微微隆起,用手扒开就会露出一朵朵、一簇簇肥厚的松帽,摘采时最好别伤到菌脚,也不用去理会枯枝杂叶,整簇整簇地掰起来,轻轻放进早就张大了口的背篼。
遇到特别稀罕的野菇,比如鸡蛋菇、牛肝菌、九月香等也会采回去,数量不多没法卖,而且城里人不会做,万一中毒了就糟糕。
但自己可以用来烧汤,味道十分鲜美,外人一般吃不到。
天边的云彩像火烧,坝下的炊烟袅袅升起。
小巧的电子表‘叽叽’叫起来,现在已经快五点了。
尹桃看到背篼已经快要装满,便顺手采了几个熟透的野梨,心满意足的走出林子。
夕阳把脸勾描出金色的轮廓,一缕发丝贴在圆润透明的腮旁,长长的睫毛随着目光轻轻微颤。
望着被铁桥头那座马鞍梁挡住了一部分视线的宝源县城,尹桃突然后悔起来,后悔没有认真念书。
按说在农村,孩子到了十几岁之后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但她现在除了做做饭,到屋后菜园子里种点西红柿、小白菜以外,并没有什么体力活要做。
家里的几亩田早就交给了叔伯们在耕种,每年随意背几麻袋粮食来就了事,包括大爸尹天方家里的田地也是这样。
最近大爸经常来家里,天天在家做家务的尹桃自然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问过妈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就有婆家了。
男方是大河西边蔬菜队的队长家的大儿子。
尹桃没想过将来会不会愿意、会不会喜欢那个人,但作为家里的长女,听从父母的安排好像天经地义,她暂时没想到违背这个词。
脑海里突然想到买松菌的年轻人,很奇怪他怎么会晓得自己的名字。
当时没有来得及,明天中午一定问清楚,否则我就不卖给他。
……
农家习惯用松菌炖排骨,或者焯水后加几片鲜肉,用嫩辣椒爆炒。
但还是炖排骨味道最美,炖鸡都不行。
放几瓣大蒜,一碗汤喝下去,可以让人的心情好一整天。
但黄轲一下子买回来三十几斤怎么搞?
晚饭时亲自动手炖了一锅排骨、爆炒了两大盘之后,还剩下一多半。
总不可能不煮点米饭,全吃这个吧?
李红问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无法回答的黄轲把剩下的松菌全部焯一遍水,然后再放进冰箱里。只不过再吃的话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年头的冰箱耗电量比较大,当初生产队拉电线的时候线用小了,加上这年月的电压一般都是忽高忽低,所以经常烧保险丝。
家里有好几样电器,原先的十二寸黑白卖给了邻居,重新换了台彩色的。小弟又坚持买了个立体声双卡收录机,黄琴提议买了落地电风扇和洗衣机、脱水机,只有老妈的坚持让黄轲觉得值,那就是电冰箱。
吃的才最重要,虽然目前暂时还没有什么瘦肉精、添加剂之类,但保持食物的新鲜只有好处,也是黄轲比较在意的。
老爹带回来个小鼓风机,用来烧灶火就不用再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竹筒了,所以,有了这么多电器之后,就算买了个大功率的稳压器也没起到多大作用。
除了家电,自行车也不少,老爹和黄琴、黄战一人一辆,黄轲暂时不需要,需要用的时候随便骑一辆就是。
好在大哥黄强没回来,否则多半会买一辆摩托车。
他当兵去藏区已经三年多了。
八十年代的兵役最少是三年,新兵结束后他就来了封信,说被分到武警交通部队去了,说白了就是专门修路。
但由于他的表现尚可,除了身体强壮外,还比较有文化,探亲回来时就已经是班长,听说部队的领导有意把他留下,将来提干或转自愿兵的可能性很大。
黄轲自然高兴,很希望家里出一个肩上有几颗星星的部队干部。
小弟黄战早就没读书,他没考起高中,但胜在比较听话,老爹就打算办退休,然后让他去接班。
记忆中他是在九零年发病的,那时候他才刚刚接班不久。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黄轲就时刻牵挂着他,并且早就让黄琴准备了一个户头,每月存进去一笔,他说是自己另有他用,但实际上就是为了预防突如其来的病情。
因为黄战的心脏病在第一次发作前是没有任何症状的,身体一直很棒,如果不到大城市的医院去检查是找不到什么毛病的。但现在就去大医院检查,黄轲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家里人,反而会引起大家的猜疑,特别是看到黄轲就不转眼的黄琴。
所以对黄轲来说,小弟的病情才是最重要的。
包括申请回老家实习都有这个原因在内。
他希望小弟出现些不起眼的症状时自己在家,否则家人又会像前世那样找卫生站的医生来打针,搞不好会灾难重演,那么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不管检查后能不能根治,起码他会尽自己的全力,何况只要探明了病因,治疗护理得当,心脏病一般是不会要人命的。
实习的单位就在河西开发区的办公室,给学校写申请之前,他就找到已经是区长的刘启东,开了个实习接收证明,所以目前他是宝源河西开发区办公室的一个打杂的。
括弧:实习生。
没有工资和福利,每月只解决十块补助。
被黄轲鄙视之后,刘启东也不脸红,推口说区上没钱,他家里也不差这两个钱。
区长没资格配秘书,刘启东每次外出的时候就把黄轲叫到一块儿,以至于之前一直担当秘书角色的办公室小魏十分嫉妒。
每天的工作主要是做谈话笔录、会议记录,或者给老刘写发言稿,自己写心得体会的笔记等等,每天至少要用掉一瓶墨水。
黄轲觉得自己的收获蛮大的,特别是关于怎么处理干群关系,这方面的了解程度远超前世,在领会政策、揣摩领导意图的能力和境界方面也有了显著提高。
刘启东让他毕业后来开发区工作,毕竟他是预备党员,又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将来的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而他自己估计没有更大的前进空间,如果云书记继续在宝源当书记,他或许有机会进入县委班子,否则这个区长基本上就到头了。
如果黄轲来到开发区,凭他和云书记的关系,起码可以很快在系统里站住脚跟。
黄轲的回答当然是毕业再看,没有肯定。
云书记在某些场合也跟黄轲聊过几句,意思与刘启东一样,县里各单位的班子都在扩编,存在着人员严重不足,迫切需要补充新鲜血液的状况。
黄轲当然会诚恳地感谢领导关心,答应毕业后尽量回家乡工作。
所谓的经济开发区,根本意思就是圈一块地盘,上级给予各种优惠政策,用以吸引外资来本区域内投资建厂、开办公司,同时带动本地或周边的商户一起,共同发展本区域内的经济。
最终形成一座依靠经济力量,提升本地区GDP的商业新城。
但是……
宝源地处小鹰山脉深处的一个小盆地,四周全是崇山峻岭,而且地貌也大多是山峦重叠、沟壑纵横,相对高差达两千米,而盆地内海拔五百不到。
盆地内只有一条纵贯南北、沿大河蜿蜒而行的国道,以及七十年代才通车的铁路。
大河的水量虽然不小,但河道狭窄不能行船,最多在某乡镇水域宽阔的地方,采用渡船过河而已。
所以,交通不便是宝源消息闭塞、经济始终滞后的主要因素。
所以,即使开发区内几条主要道路早已铺设完毕,但到目前为止,区内一家有分量的企业都没有。
而且县里把一二队的大片土地征收之后,两三年里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大规模建厂建楼房。农民们就可惜这些土地被白白闲置,纷纷回到田里继续耕种,渐渐形成了开发区内阡陌纵横、春种秋收的景象。
当然也有几家机关单位因为老城的办公面积不够,在区里入口处修了几栋新的办公楼,突兀的矗立在绿油油的田野中。
虽然说新楼新气象,但是来这里上班的职工却并不很满意,因为上班的路程实在是太远。
而且不但有经过大河漫水桥、遇到雨季涨水时就特别危险、而只能走铁路桥的无奈。还有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开发区大道上灰尘特别大,天天回家都要洗澡的烦恼。
为此,区长被县长批评。
但书记却不好再打板子。
当初仓促上马开发区是书记上任后的第一把火,目前没有进展他是有一点责任的。
于是扩编后的招商局接到指示,务必在短期内打破开发区外商零入驻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