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认识洪山煤矿的书记刘启东吧?”
“认得,做啥子?”
浓浓的烟雾中,老爹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看向黄轲的眼睛全是诧异。
他不喝酒,滴酒不沾。
闲暇时候最喜欢看书抽烟。
但为了节约烟钱,平时在家都是抽叶子烟,用的是自己在车队加工的黄铜烟杆。
出门时才带上自己卷的纸烟,半自动卷烟匣子一分钟卷一支,这个匣子曾经是几兄弟的玩具之一。
“能不能带我去和他见个面,说点事?”
“见他?你有啥不得了的事需要见他?”
老爹的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了,他觉得儿子还是个小学生,根本不可能有啥事值得去与高高在上的领导打交道。
“嘿,是这样的,我做了个对他们煤矿很有利的方案,需要跟刘启东面谈,而且我认为他绝对会感兴趣,但要您带我去找他才行。”
“你能做啥子方案?再说我跟他只是认识,并不很熟。”
“没关系,只要认识就行。爹您先看看这图纸……”
黄轲说完就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拆散的学生图画本,按顺序一张张在桌子上铺好。
队里没有通电,据说有望明年内把队上的打米房通上电,但要做到家家通起码得后年。
现在大家仍然用的是煤油、桐油灯,晚上走夜路也是以马灯为主,当然也有手电筒。
但灯油电池要拿钱买,有的人家为了节约,晚上还在就着柴火的光亮照明,出门用的也是小火把。
但老爹去县车队上班后,某一天突然拿回来一个很奇怪的铁盅,把几块小电石扔在里面,带着气桩的轮胎内袋剪成比铁盅直径稍大的圆形,当作密封盖子塞进去一半深,完全隔绝了电石与铁盅外面的空气接触,胶皮盖子上的小孔里塞了根粗布条,让面上的水顺着布条浸下去滴在电石上,这时候气桩做的灯嘴就会喷出刺鼻的气味,用火柴一点就着,而且比煤油灯还要亮几倍。
车队修理厂因为有氧割设备,电石自然就很多,作为先进工作者的老爹,顺便拿点回家点灯用自然不需要打报告,而且核桃大小一块电石就可以燃两个小时,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奢侈。
就着乙炔灯明亮的灯光,老爹拿起纸张看了会儿问道:“这是那个画的?”
“嘿,我画的。”
黄轲微微笑着说道,在家人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
老爹的文化程度不高,勉强等于初中文化。
但看这类图纸却没问题,毕竟手艺人的脑子并不笨,何况黄轲并没用标准符号和图例,还写了大量的文字说明。
不过老爹却不怎么相信是他画的,因为不但文字写得非常工整,二维、三维视图也画得很专业规范,看起来就特别高端、整洁而干净。
甚至觉得这些图纸摆在擦得发亮的饭桌上,与周围漆黑的墙壁、炉火上煮得咕噜噜响的猪食的环境格格不入。
儿子刚上五年级,却说这是他自己画的,老爹有些生气了。
脸色黑得与锅底差不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你说这是你画的?”
黄轲条件反射的浑身一颤,即使他此时的心理成熟得不像话,但挨过打的肌肉和神经是忠实的、是有记忆的。
他赶紧朝老爹亲切的笑起来,并迅速的说道:“爹爹,这真是我画的,要不等哈我再画一回你就信了。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图纸的内容才是关键……”
在火边做针线的老妈也在看,但她肯定看不懂,仅仅是好奇。
因为老妈不识字,一个都不认识。
前两年还参加过生产队组织的扫盲识字班,但她去了之后就跟左邻右舍的姨娘婶娘围在一起,要么纳鞋底、做针线,要么……摆龙门阵、家长里短。
县里来的年轻男老师稍微批评得狠了,就被她们用荤素不忌的言词糗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王队长气极,跳起来呵斥也同样没讨着好。
老师无奈,之后上课就不再管他们了。
所以扫盲班结束后,几个生产队里完全可以顶男劳力的女同志们,仍然不会写各自家人的名字,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只能画个大概形状。
老妈虽然没文化,但她却一直希望几个孩子好好学习。
这时候老妈看到黄轲画的图纸,心里自然很高兴,直觉上认为儿子很了不起,才十几岁就可以写出看起来很高深,很有学问的字画。
于是,她对老爹的质疑就显得很不满,眼一瞪就喝道:“明明画得这么好,你为啥子不相信,黑着个脸做啥?”
“你晓得个屁!”
老爹也怒了,但骂完后又觉得不妥,便缓缓语气对老妈说:“图画得是好,但我总得问清楚吧?”
老姐老哥都去上晚自习了,只有老弟伏在火边的长凳上打盹。
黄轲赶忙说道:“对对,爹应该问清楚。我把想法先说出来,然后您给我斟酌斟酌……
是这样,我前段时间路过煤矿的时候,看了矿里炼焦炉的情况,我脑壳里就不由自主的在想,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提高产能和效率,然后就做了这个方案。如果把这方案交给煤矿的领导,比如刘启东,说不定他会采纳我的意见,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找他们要一笔专利费。”
“啥子专利费?”
“呃……就是奖金,我不可能白辛苦啊!”
“你不认真学习,成绩还那么差,怎么会懂这些东西,还想什么奖金?”老爹带着怀疑的语气问道,他认为儿子太小,按说不应该会产生这么多想法,这必须得搞清楚才好。
“他成绩哪里差了?再说你天天上班,啥时候管过他们?”
老妈却不满意了,因为她觉得只要考试成绩能及格就很不错了。
“爹、妈,你们别吵了,等我说完啊……”
黄轲赶紧举起双手说道,要避免二老因为自己而吵起来。
记忆中爹妈很少吵架,仅有的几次也是因为孩子,从来都没有因为两人的感情而产生过矛盾。
见他们都回过头望着自己,黄轲懂事的夹了块红碳给爹把烟点着,然后才轻言细语的诉说起来……
县里的洪山煤矿和国营东风铁矿只隔着一条小沟。
沟北岸的洪山煤矿过去是私人的,建国后被政府接收后恢复了生产,半山上有八座炼焦窑,目前每天要出两口窑的焦炭,共三十几吨,即使这样也只能勉强供上城南钢铁厂的用量,还得外面拉一部分。
可能是由于地势陡峭的原因,矿里没有修建上山公路。
建国初期矿里一直采用人背马驮的方式,才把焦炭运下山。
随着骡马渐渐死绝,在没有补充来源的情况下,矿里招了几十个零工专门背碳,每一吨给两块钱外加两斤粮票。
黄轲大概算了下,每个月矿里花费在背力上的费用就达三千多块。
黄轲设计的方案也简单,就是在炼焦窑旁边安装一个简易索道。
记忆里洪山煤矿的焦炭起码还要红火七八年,九十年代初两矿合并后,矿里才投资修建了索道,但到二十一世纪煤资源枯竭时,炼焦窑和矿井废弃后就拆掉了。
不过现阶段县里的财政也很困难,如果建设索道的投资太大,就很难获得批准,所以黄轲又写了怎么节约建设成本的建议。
他想让爹带自己去见刘启东,然后把修建索道的方案卖给矿里。
如果能得一笔钱,除了可以改善家里,今后自己再有啥想法也有点本钱。
之所以他把目标定在刘启东身上也有原因。
首先他目前才四十多岁,是洪山煤矿的书记,有权力拍板。
老爹曾经是矿里的烘炉工,也就是俗称的铁匠,矿上的干部职工或多或少都找他帮过忙,比如修个斧子锄头、捆杆土枪什么的。
所以他在煤矿的人缘一直不错,在大家眼里就是个实在人。
由他郑重其事带自己去见刘启东,比找其它人领路更加可信。
而黄轲自己也有很大把握能煽动刘启东答应。
毕竟刘启东在两矿合并之后就调到县工会去了,从此再没得到提升,直到退休。
但如果有了这个重大改革作为政绩,他的仕途会不会不一样?
这难道不是一个足以打动刘启东的筹码?
至于他的人品怎么样黄轲确实不是很清楚,但起码前世晓得他还算中规中矩,并没有听到过关于他什么难听的话。
自己白送给他一个政绩,他应该不会作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吧?
作为重生之人,黄轲自然晓得人脉对行走社会的重要性,但回忆前世的一生,自己在城里根本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
既然没有,那么自己先培养一个行不行?
显然刘启东是比较合适的,即使他将来没太大官运,还是得退休,但在自己创业之初多少能给点帮助吧。
当然首先得说服老爹,而且还要赌刘启东有一颗想当官的野心。
不过这个额外的想法就不要告诉老爹了,他肯定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