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夕走后,赵靖心中默然,他能从张经父女的对话中截取到一些信息,后天性格的好坏,总是能从儿时找到原因。他耳中似乎还回荡着张静夕那句话,心中暗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呢,可恨之人是不是也有可怜之处?
赵靖也不知。
他来到了常不易身边,就这样看着常不易,常不易也在看着他。
半晌之后,常不易自嘲一笑:“原来从一开始,我在你眼中就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难怪你从来都对我不假颜色,可笑我还自娱自乐。”
赵靖说道:“若非我是真的赵靖,就凭那两剑,或许我也会被你蒙骗过去。”
常不易顿时来了精神,原本奄奄一息的他竟是坐直起来,兴奋的说道:“那两剑,比之三曹先生如何?”
“已有先生五六分神韵。”
“才五六分呀!”常不易喃喃自语,沉默了半晌又道:“我听说你之前是个小乞儿?”
赵靖并不否认:“不错,如果不是遇见先生,恐怕我此刻在何处都不知。”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在赵靖不解的目光中,常不易接着说道:“我也是个小乞儿呀,可为什么三曹先生偏偏就选择你了呢?”
赵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先生究竟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呢,是忍受不了旧权贵与天子的逼迫吗?
先生没说,赵靖也没问。
常不易又说道:“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你是小乞儿,我是小乞儿,你什么都不用做,便轻轻松松得到了常人得不到的。我呢,我能有今日,没靠过任何人,全是凭着我自己的双手得来的。”
赵靖由衷的赞叹道:“那你可真了不起。”
“那为什么三曹先生还是选择了你呢?”常不易依旧不解。
“或许,是因为先生先遇见了我。”
常不易长叹一声:“那就是命啊!”
两个人,就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全然忘记了之前你死我活的厮杀,如果他们不是一开始就站到了对立面,仅凭着儿时相同的遭遇,或许,他们能成为挚友,可惜没如果,还是之前那句话,一切都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常不易目光灼灼的看着赵靖:“先前你说,我使出的那两式剑招,已有三曹先生五六分神韵,那么你呢?那两式剑招,在你手中,如何?”
赵靖没有再说话,他用自己的行动做了回答。他握紧了手中钢刀,灵台依旧一片清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向前刺出了一刀,剑气纵横,将大地都斩出道道裂缝,直奔殷山。
这一刀内所隐藏的剑意——视思明!
殷山丝毫不敢大意,身躯如山如岳,岿然不动,磅礴的气机护在他周围,当剑气斩在他身前时,他明显能感觉到气机一阵摇晃,已不似以往那般凝实,心中对赵靖的评价再次提高了数分!
这个年轻人,给了他太多的惊讶。
紧接着,赵靖又催动第二道剑意——听思聪!
一声炸响过后,剑气翻滚如龙,气势隐隐达到先前一刀开山的地步,殷山脸色一变再变,只能向前轰出一掌,却是留有余地,因为此刻向他出手的,不再是那个不知背景的少年,而是大周赵三曹的弟子!
剑气呼啸而过,在殷山面前缓缓消散,但殷山却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在他的手掌之上,赫然有一道鲜红的血印,他竟然,受伤了?
他们之间,足足差了两个境界,即便赵靖的剑招再如何精妙,即便他再怎么手下留情,可境界的差距就摆在那里,他轻而易举的一掌便摧毁了赵靖的剑气不假,可剑意,却是穿掌而过。
赵靖在催发了两道剑意之后,便将钢刀插在地上,束手而立。现场却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赵靖,这已经违背常理了,在场所有参加武生选拔的人中,还有谁能达到这种程度?恐怕在卢令道,也就只有那位卢令剑派当代圣女,卢缁衣能与他一较高下了。
常不易沉默了半晌,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不如你。”
赵靖只是怜悯的看着他。
常不易自然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那个眼神,他在家乡的老和尚眼中见过,在郎中的眼中见过,在那些注视着同类被杀的羔羊眼中也见过,那个眼神,就如同在看尸体一般。
也就是说,再过一会,他就是个死人了。
常不易自嘲一笑,是呀,和三曹先生的弟子生死相向,他怎么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即便赵靖大度放过了他,张经呢?张经会放过他吗?
“你不用可怜我,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疑问。”
赵靖微微动容。
“我是怎么会那两式剑招的?”
“你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会来找你的!”
说完这些,常不易便死去了。
他张大了双眼,死死的瞪住赵靖,仿佛在说:你也有不顺意的时候?
对此,赵靖也是沉默。
他们,他们是谁?
正当赵靖在沉思之时,甘棠却是带着泪痕跑了过来,见赵靖一身的伤,眼泪又在打转了。
赵靖展颜一笑,扯了扯耳朵:“你看,像不像猪头?”
甘棠噗嗤一笑,见赵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赵靖与甘棠打情骂俏,张经心中却是苦涩无比,张静夕与甘棠一同去离山,赵靖与常不易一同救下两女,但是,结果怎么就不一样呢?如果当时,真是赵靖救下了夕儿该多好。
张经深吸一口气,事态发展成这样,作为节度使,他责无旁贷,不论如何,他都要给这一千名预选武生一个交代:关于张静夕为何设计赵靖,如何设计赵靖,以及最后为何要置赵靖于死地?不管怎么说,张静夕始终是他的女儿,他也不可能真的拿张静夕去抵罪。更何况,子不教,父之过!
当下,张经对蔡严明道:“蔡大人,此次武生选拔出了这等纰漏,身为节度使,本官责无旁贷,更是有负陛下所托,之后本官自会向陛下请罪。从此刻开始,便请蔡大人接手武生选拔事宜,还请蔡大人秉公处置。”
说完这些,张经甚至不给蔡严明拒绝的机会,也不与赵靖故作矫情辩解,便神情落寞的离开了此地,任凭蔡严明如何呼喊,张经亦是无动于衷。半晌之后,蔡严明叹了一口气,招呼一众大小官员,按照张经原本制定的规则,继续选拔武生。
不过,与之前不一样的是:此次的选拔,只有二百九十九个名额,还有一个名额,被赵靖所占据。对此,众人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不服气?有本事也跟殷山去过过招,看看你能坚持几个回合。更何况,武生进入中都,参加太痒学府的开院仪式,代表的是一道之地的荣耀,自然强者上,弱者下。
赵靖要走,最遗憾的还是魏峰,之前他们便有过约定,待赵靖入明心境后,再战上一场。之前看着赵靖大发神威,魏峰心中亦是火热无比,虽然自知已不是赵靖对手,但还是恨不得立马就与赵靖战上一场。但遗憾归遗憾,他也明白发生了这种事,赵靖立即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下,两人便再次相约,中都再战!
魏峰还笑着说,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被你拉得太远。
赵靖也笑着回应:我拭目以待。
便告辞离去。
临行前,赵靖又想起在离山之上,甘棠教唆着他去抢武生令,便从怀中取出一枚,送给了甘棠,也是相约中都再见。
而后,便在甘棠不舍的目光之中,拒绝了蔡严明派人护送的好意,独自离开了点将台。
当他走远之后,甘棠的声音才从身后远远传来。
你要一定要快点来中都呀!
…………
嘭!
赵靖的身体狠狠砸在水中,背后遭遇重创,胸间气血也在翻滚,这已经是半个月来赵靖遭遇的第七次袭杀了。
那天听了常不易话后,不知为何,赵靖便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在走出点将台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感知着周围。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来的竟会这么快。第一次偷袭,是在赵靖刚走出军营,走过辕门那一刻,一柄乌黑的匕首,险些从他咽喉划过。若非关键时刻他灵台一阵警示,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那刺客也极为狡猾,一击失手,也不与赵靖缠斗,立即遁走,从始至终,赵靖都没看清来人长什么样。
直到那人第三次出手,赵靖才隐隐察觉来人是个女子,因为他无意中摸到了那人的……胸!代价便是他背后被划了一刀。
此后,那女子便一直私机偷杀,后来赵靖这才反应过来,那女子的嗅觉极为灵敏,尤其是对气血,更是超乎常人的敏觉,就算伤口处理得再好,她也还会如苍蝇一般盯上来。
所以,当那女子第七次偷袭之时,重创了赵靖的后背,胸口也是一阵气闷,他也只能将涌至咽喉的血强行咽下去,好在,他来到了一条小溪边,对那女子的嗅觉有所影响,这才让他有了喘息之机。
赵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所以不敢回点将台搬救兵,他怕引来更可怕的刺客。他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因为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伪装。可以料想到的是:对方的准备很充分,之前便一直隐藏在军营中,从而获悉了他的身份。
在这些天的逃亡之中,赵靖也渐渐摸清了来人的脾性,她把赵靖当作了猎物,并不着急杀死,这也许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只要下一次你再出现,赵某敢保证,吃亏的一定是你!
刺客把他当作猎物,他又何尝不是将她当作磨刀石,待刀锋足够之时,还要磨刀石何用?
赵靖略微平复了一下气血,便沿着小溪继续向前走去,越往下走,溪流越来越平缓,也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渐渐的,就变成了一条河,一条大河。
一日过后,赵靖在河边胡乱摘了些野花食用,又蹲了下去,捧了一捧清凉的河水。
不远处,有几只知了正在烦躁的嘶鸣着;有只羽毛鲜艳的鸟儿,停在树杈上,叼着一只虫子,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树洞里,几只光溜溜的幼鸟在叽叽喳喳;热辣辣的阳光从天上照耀下来,刺眼无比,河中有几条鱼儿在自由自在的游荡,阳光射在它们身上,在清澈见底的河底上留下了影子。
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匕首,刺向了赵靖的后背。
知了听不到,依旧不要命的嘶鸣着;鸟儿看不到,把虫子送往幼鸟嘴中;鱼儿毫无察觉,依旧在游荡着;就连阳光,也照射不出她的影子。
但是,赵靖听到了,感觉到了,也“看”到了。
当刺客拿着匕首刺向赵靖时,赵靖半蹲的身体,突然飞射而起,一个转身,一刀斩了过去。
知了听到了,停止了嘶鸣;鸟儿也看到了,飞一般的逃离;鱼儿也察觉到了,刹那间便不见它们的踪影,河底只有几道乌黑的淤泥在翻滚。
那刺客躲得虽然快,但赵靖的钢刀还是划过了她的臂膀。
刺客一个转身,就要逃走,但赵靖似乎预料到了她逃跑的方向,一拳砸在她后背之上,刺客顿时一声闷哼,眼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之色。
但她还是跑了。
赵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继续喝他的水。
就在他要起身那一刻,匕首再次出现。
但赵靖的身形却在下一刻消失不见,来到了刺客的身后,一连三拳,尽数砸在刺客后心,赵靖的气机在她内肆虐,让她差点把心都咳出来。
就在赵靖都以为自己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刺客扔出一个黑丸,爆炸过后化作一阵强光,但赵靖反应过来时,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赵靖暗道一声可惜。
但是赵靖这一次出手,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女子足足消停了三日。
三日后,赵靖又伤了,胸前一大道血痕,差点被劈成两半。但那女子也不好受,临走之时,又被赵靖一拳打到了……胸!
不会扁了吧?赵靖暗暗想着,上次是右胸,这次是左胸,手感,好像不太一样?
然后,他便被那女子给刺了一下,若非他借势遁进河中,恐怕连心都要给剜出来!
但即便是这样,赵靖也不好受,匕首虽然刺偏了,但依旧穿胸而过,将他的身体给刺了个通透,鲜血喷涌而出。当他游了一段距离之后,鲜血越流越多,将清澈的河水都染成了红色,而他也渐渐的失去了意识。
渐渐沉入了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