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如何使得?”荃娘有些受宠若惊,慌得便想去亭内拜见郡守夫人。
莫贞娘此时却已走出亭来,站在石阶上,由高往低垂眸,细细地打量着荃娘:
这妇人已年近四十,生了三子三女,却依然雪肤花貌,身姿绰约!即使头部一块简简单单的花布头巾,也遮盖不了那与生俱来的天生丽质!
她不像个早已成婚的农妇,倒像还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
难怪三哥难以抉择!
“贤伉俪不必诚惶诚恐!”
莫贞娘怕姬明智有所推辞,故作淡然道:“此乃郡守大人授意!令郎姬伯麟虽只是个小小的护院家丁,却屡次救我夫妇于危难!且恪尽职守、尽心尽力,深得大人之心!
本欲提点为大人的贴身侍从,令郎却不愿意,只求赏银!我问了缘由,得知你们即将远走北疆,急需车马代步,便赠了这辆车!”
姬伯麟与父亲对视一眼,点点头,又对莫贞娘躬身行礼道:“谢夫人体恤!确保郡守府安全,实乃属下分内之事!此等大恩,属下铭感五内,定当后报!”
一番千恩万谢之后。
郦家兄弟与姬仲梁已将那几只箱子、大小包袱,及昨晚荃娘连夜准备的、在路上打尖所用的烧饼、干果、肉干等一干行礼:大件的便用小手臂般粗的绳索置于车顶和车厢两侧,捆绑牢固。
小件的、衣物被褥及吃的,便放在车厢四个角落。
即便如此,车厢里面的空间仍然颇大。
姬明智将妻子与两个女儿安置于车厢内,瞥见车厢底,还很有心的铺了厚厚一层软布垫!
他心知这辆马车价值不菲!
两匹马,均是征战沙场、正值壮年的良驹!
车辕与车舆,是促榆木与檀木的,连车轴与车轮及车门的门边边沿,都包了一层青铜皮!
即使三品大员,也不一定会有如此好的车!
他手持马鞭,坐上驾车手的位置,告别送行的众人,对莫贞娘心怀感激地驾车而去。
姬仲梁则背着铁弓,骑着雪原马紧随其后。
父子二人前后相顾,首尾相接,让相送的众人,特别是姬伯麟,暗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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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姬明智一家终于赶到京都天龙城的城郊。
只要进城经过数十条街道,再穿越白日里,那条无比繁华热闹的朱雀街,从北城门出去,便是去往北疆的官道!
天龙城,是中洲最繁华也是最令其余国度神往的都城!
这里,有东西南北四个国度无法比拟的锦织丝绸、金银珠宝和取之不竭的美食!
日夜兼程的这数日,女眷除了偶尔马车停下,放马吃草或与姬明智父子一道吃喝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车厢里厚厚的软布垫上睡觉,倒也无碍。
姬明智自来就习惯了这样的奔波颠簸,也觉无事。
姬仲梁却是感觉千般不适、万般辛苦!
近些年习惯睡懒觉的他,白天整日整日在马背上,晚上还要时刻提防山贼宵小的暗算。
此时,正觉得全身酸痛,疲乏不堪。
听着左右两旁林荫里的鸟鸣,遥望着那隐在暮霭中宏伟庞大的城池,不由得精神一振,兴奋地大声问道:“父亲,前面可是‘天龙城’?”
“对!”姬明智在前面扬声作答:“再坚持坚持!进城后,还要走些弯路,不能直接走官家的大道……到了北门,才有客栈歇息……”
“父亲,娘亲不好了!”车内突然传来姬淑琴惊恐的声音。
“吁……”姬明智急忙驭马停车,掀开车门的帷幔布帘:
只见荃娘坐在软垫上,闭目斜靠着那只装着干粮的藤条箱大喘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跪坐在她身边,一人为她抚背,一人为她抚胸口,均是满脸的惊慌。
“娘亲是不是又犯病了?”姬雪蓉问。
眼中盈满泪,看着父亲坐进车厢,将母亲揽进怀里,靠着自己宽大坚实的胸膛,又从母亲怀中取出的药瓶——她认得那是上官锺上次为母亲治病留下的!
“无妨!琴儿、蓉儿莫怕!”姬明智一边接过姬仲梁递过来的竹筒,喂荃娘喝水吃那褐色药丸,一边说:“这次你娘亲使用左手神力,时隔六日余才发病。说明没有上次那般凶险了!”
“父亲,除了必须进城外!可有别的路去北疆?”雪蓉极目向前,望了望这浓荫蔽日的城郊官道,娥眉轻蹙地又问。
“有是有……怎么了?”姬明智的目光从妻子惨白的脸上,移到女儿满是忧虑的脸上,诧异地问。
雪蓉道:“如若进城,保不准那恶巫正等着咱们呢!”
“嗯……”姬明智沉吟片刻,道:“这城郊左右,各有一条官道,分别通往西京与东都!我们这条官道,则可以到达南国……
穿过天龙城,也有三条官道,正中是通往北疆,左右则是分别通往西京与东都的……”
“如此……就是说,若我们从此处上去西京或东都的官道,便可绕城半周,再上天龙城北城郊去北疆的官道了?”姬仲梁接口说道。
“那走西京这条道吧!”姬明智见荃娘脸色慢慢变得好些,便将她放回原位,跳下车道:“这条道我熟,曾经去与北疆边境毗邻的万卉群山极北之地的刺骨雪域,寻那雪蚕,走过数次!”
姬明智就着手中的竹筒喝了一口水,递还给姬仲梁,又道:“不过,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去西京的官道,要经过天龙城外的西泾河上的大石桥,过桥走数日才是驿站!
过了驿站,便是峰峦叠嶂的龙盘山!官道,是一条盘旋而上的崎岖山路,要走数日,才又是蜿蜒而下的九曲弯道!
难的是,一路上没有客栈,山顶只有一个关隘,驿站也在山那边的龙盘山脚下……驿站处才有岔道去天龙城北……这样一来,得多走好几日的路程……”
稍停,他又说:“吃的倒不用愁,有干粮。只是,山上诸多狼虫虎豹……这没有客栈……”
“父亲不用犯愁!”姬淑琴出主意道:“车厢很大,挤一挤就行了!还有这个装干粮的大藤箱呢!腾出干粮,放到车厢前驾车手位置的车板上,梁哥可以在里面歇息,天气渐暖,放床被子进去,也冻不着!”
“主意倒是不错!”姬明智呵呵一笑,道:“只是,为父这块头,太占地方了!会挤着你们的,还是我在外面吧!”
“父亲,就这么办!”姬仲梁拍拍斜背在身的铁弓,道:“我在外面守着,还可以阻止狼虫虎豹接近,以免惊了马儿!不过……我不想待在箱子里,还是就近找棵大树树桠稳妥!”
“哈哈!你去树桠,那我就可以在箱子里了!我们父子俩都在车外才好!互相有个照应……就这么办!”姬明智道:“我们快赶路吧!西泾河附近有客栈!”
……
刚过驿站,车窗外,便下起了雨。
雨不大,却密集。
即便如此,那微尘似的雨粒,也似磨盘一样沉重地压在雪蓉心上,让她感觉窒息,透不过气来。
——母亲荃娘几日来不吃不喝,除了吃药,几乎都在昏昏沉睡中。
姬明智与姬仲梁没有想避雨的意思,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继续催马赶路。
前面,就是龙盘山!
“唉……”这声轻叹,轻得几乎只有紧偎着母亲的自己能听见!
姬雪蓉却像听见焦雷炸顶一般,陡然望向母亲,喜出望外道:“娘亲!可是要吃东西?”
“好冷……”荃娘呓语,缩了缩裹着厚厚棉被的身子。
雪蓉直觉目光一散,眼前闪闪摇摇,一股凉嗖嗖的寒意,随着母亲这两个字,直浸心底……
她瑟缩着身子,更紧的偎向母亲,伸出小小的手臂环拥住她,柔声道:“娘亲,吃点东西,就暖和了!”
“嗯!”荃娘依然闭着眼,依然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给我……烧饼……”
雪蓉顿时感觉整个天地都亮堂起来,急忙望着姐姐道:“好!好!这就给你烧饼……”
姬淑琴连忙大声叫道:“父亲,停车!娘亲要吃东西了!”
姬明智见雨越下越大,也正想着找个树林避雨!
听见大女儿的话,赶紧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停下了马车。
那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下一大片土地没有一丝被雨淋湿,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避雨好场所!
姬明智来到车厢里,将烧饼肉干捏碎,和着在驿站盛进竹筒、还有些微温的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荃娘吃。
吃了少许烧饼和肉干,荃娘终于有了些精神。
她睁开眼睛,四顾看了大家一眼,问道:“到哪儿了?”
“龙盘山!”姬明智答道。
“龙盘山?龙盘山不是去西京的吗?”荃娘想坐直身子,看车窗外的情景。
“恐天龙城里那个恶巫寻衅滋事,到时难以脱身……”姬明智将她扶着,依旧靠着那藤条箱躺下,柔声道:“别动!好好躺着。还冷吗?要不,再加两条棉被?”
雪蓉坐到母亲头部的位置,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也柔声道:“娘亲!如此会好一些吧?”
姬明智直觉眼眶一热,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说:“等雨停了,为父赶车尽量放慢速度!免得蓉儿腿疼……现在都睡会吧,雨停后再走!”
荃娘不忍枕着女儿的腿,将雪蓉推了推,轻笑道:“为娘知道蓉儿的一片孝心!只是,这时间一长,恐你不止腿疼,还走不了道的!”
“哎呀!就一小会儿,女儿何时至于如此娇气了?娘亲听话嘛!”雪蓉坚持将母亲的头搁在腿上,还皱着眉头不高兴地大声嚷嚷起来。
荃娘冲着夫君无奈的一笑,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来没见小女儿发过脾气呢!
这“小大人”的样子,让人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姬明智正欲说什么,忽然发现雨幕下的树林中,闪电般掠过一道黑影……疾似流星!
他正以为自己眼花,不料,又是一道黑影,鬼魅般一晃而逝!
他直觉脑门发凉,手心里顿时沁满了汗!
心内暗道:如此高手!仅凭自己与十五岁的梁儿,恐难对付!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