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就这么喜欢由白?”杨远雄大大咧咧地问庄景柳。
窗外景色缓缓移动。庞大的火车,四人的厢房。生石在动车头里,一定也是慢慢发热。
什么都能发热,毕方发热,头脑也能发热。
“你们知道吗,其实翠山也算澄州的一部分。今年被划分过去的。”许前进坐直了问。
这就不对。大家都这么放松,你却像在开会。
“翠山夹在云南、广西和澄州之间,三边都不沾。可是翠山在翠山镇的北边,隔着翠山和澄州。多亏了这条铁路。澄州可是被称作中国之嘴的。而我们现在乘坐的这条腾龙线,曾经被称为嘴上的疤。”
“中国之嘴?好像是吧。也有说是龙之心。有些澄州人,喜欢把澄州称为国之动力。”杨远雄从车厢疙瘩角捡出一包廉价红茶,撕开纸包装,一边从包里掏出杯子。
茶包丢进杯里,可是没有热水。杨远雄当然知道热水要去洗漱间里面找,可是他忽然打消了注意,改为看风景。
“肯定没有那么夸张。阿白会不会觉得惊讶?”许前进浅笑,“我们翠山比较偏,都不把自己看做澄州人。”
“说来有趣,”他清了清嗓子,“澄州有两大名嘴,两大胡须。”
“这个我知道,茂城城主彭大胡须,还有铁钢学院的张大胡须,”杨远雄说,“还有我们的庄大贫嘴和许大贫嘴。”
“别把我也带上。”庄景柳的状态也难得地松弛,一直兴奋地看着窗外。
“不是!”许前进大摇其头,“这两张大嘴,一个是尝遍河鲜山珍、酥饼糕点的美食家之嘴,一个是颠倒黑白、身败名裂的臭嘴——”
“哪儿有这样的并称?把坏的和好的并列?”杨远雄痛斥,“你这是在胡说。”
“美食家也不是多好的称号,甚至一张臭嘴本身也可以尝遍美食,”庄景柳边看风景边接上话,“正因为这两张大嘴是好朋友,他们才会被并称。”
许前进点点头:“白手枪帮帮主范齐贤,和曾经的科技明星,颜不惊。”
“安可!”杨远雄失声叫,“这不是那个,天才——身败名裂了?前两年他不是还在忙一个很大的项目,关于生石能源转换的。说是能把小生石合并成大的......”
“呃,呃那个......”许前进说,“就是因为那个,那是六年前。不是,不......”
“不是合并生石,怎么说.....”庄景柳苦恼地说,“也不止这件事,还有他成名的那个——”
“精神刺激理论!”杨远雄两眼翻白,“怎么了?”
“假的。”许前进说。
庄景柳说:“也不完全是假的。反正是吹出来的。”
“那为什么我不知道?”杨远雄站起身,“我可是他的头号粉丝!”
车子一晃他又不得不坐下了。许前进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得了吧。我从庄景柳借我的杂志上看的。科学杂志。”
“可惜只有一期,本来应该有跟踪报道的。”庄景柳说。
“报道才是假的吧!”杨远雄说。
“可是后面也没有辟谣的报道了。后来颜不惊还摇身一变,成了远茂科技的对外负责人——很多人都说他天赋异禀呢。”许前进说,“要不然,这大嘴的名号怎么来的?”
他们吵得激烈,由白却听得费劲。什么湖什么澄什么茂的,还有两大胡须两大嘴。
许前进对杨远雄说:“也许你不得不承认,你根本就不关心科学——”
由白打断他:“抱歉,我有问题要问。说起来,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哪里?湖茂是吗?我不太懂这些地名。”
“啊,是了。是我们一直自说自话了。不过,阿柳,你没和他讲吗?”许前进问。
“没。呃。有一点。就是湖茂嘛,湖茂城。或者叫茂城。在澄湖边上,澄州的中心。澄州还有很多其它城镇,比如我们下一站就到瑜景......”
“湖茂很大,我小时候在那里待过。现在已经记不得太多了。比我们的翠山镇,呃,可能要大十倍。”庄景柳很努力地想把这些地理知识传输给由白,手都抬了起来。
“十倍,得了吧。”许前进小心翼翼地看向由白,“我看过地理志,不算澄湖和湖上那些巨型人工岛,起码都有翠山的二十倍。”
“可是,可是我们翠山也不小啊,”庄景柳紧张起来,“那那些楼虽然不高,有些地方也很空旷,但但是整体面积......”
“其实也不大。”许前进点了点头。
“行,湖茂城对吧?”由白不得不再次打断他们,“还有一个澄湖我也知道了。那么,远茂科技?”
“对。”庄景柳点头,他显得兴致勃勃,“这个名词确实奇怪。研究院和实验室层出不穷,它却偏偏要取一个特立独行的名字......事实上,我了解到,远茂科技旗下的业务主要是应用科学,并努力商业化......”
“阿柳,停一下。阿白想问的可能是,远茂和湖茂的关系,之类的。”许前进说。
阿白——这样的称呼,也未免太生疏了点。由白百无聊赖地听着庄景柳恍然大悟:“啊,是。远茂科技是一个庞然大物,总部就在澄湖边上。初期是,那个,怎么说?对,茂城的官员成立的官属组织,后来彭大胡须,也就是茂城城主接手。他不善经营,就卖给了他的弟弟彭焱刚。”
“卖给弟弟?”由白不由面色古怪。
“这什么,我也觉得不太好。”庄景柳看起来对此事大有研究,口若悬河地讲起了事情经过:当时彭大胡须搞了场拍卖,但是成交价不高。虽然当时远茂科技被彭大胡须运营得一塌糊涂,但是......
由白实在没有兴趣听下去,只好把他打断:“庄景柳,我们去澄州待多少天?住哪,什么时候去南京?”
“澄州考上国晷的有31个。我收到消息,在湖茂集合,过两个星期就出发,具体时间没定。住哪的话......随便找家客栈吧。或者我父亲有朋友在澄州,有联系我......”庄景柳这回倒是答得干脆。答完,又陷入沉思。
“哪里有那么急!”杨远雄笑着半直起身,拍拍由白肩膀,“我带你好好逛逛澄州。”
“说得好像你和澄州很熟一样。”许前进叹口气,倒在椅背上,“学院生活。希望我不要太忙了。”
“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吗?大展拳脚!又为什么会担心呢?”又一阵颠簸,杨远雄很有气势地倒在椅背上,“而且,回来的那几个学生都说不忙。要钱有钱,要闲有闲,说不定还可以和澄州美丽聪慧的姑娘幽会。”
车速不快,颠簸得厉害。时不时就猛地震一阵,由白十分担心安全问题;但其它人好像习以为常。
“考上铁钢的有几个人回来?”许前进只是叹气。
杨远雄愣了。他想了想:“我可是一直想娶个湖茂的姑娘回去。恐怕也不会,是我我也不回去。没有那么快回去,也有可能......”
许前进杨远雄二人的心情忽地低落。但杨远雄马上又高兴起来:“娶个湖茂的姑娘回去!嘿,景柳,听着是不是熟悉?和你爹一样!”
庄景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哄笑不止的三人好气又好笑:“你,你!唉!”
“我家隔壁的小妹可是天天打听你的消息,你却想着去找澄州的女学生。”许前进嗟叹不已。
“你没给我说过!是许月儿吗?”杨远雄激动地要跳起来。
“不是她是谁?还用得着我给你说?”许前进冷笑。
杨远雄作势欲打,许前进不慌不忙地继续说:“许月儿临行前托我带话给你。”
“说。”这回轮到杨远雄冷笑了。
“她说你读书前都不去和她告别,无情无义,她再也不想见你了。”
杨远雄怔住,半天才说一句话:“那也难说得很。”
由白不禁咋舌:“这叫什么话。”
许前进摸摸下巴:“负心汉,这便是了。许月儿妹妹多俊的脸蛋,眉眼弯弯......怎么不喜欢我呢。”
杨远雄这会儿没什么脾气,瞄两眼许前进,半天又笑着说了一句话:“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便是了。”
庄景柳悄悄一摸下巴,被由白看见了。犹犹豫豫地,由白的手也不禁到了下巴上。
杨远雄哈哈大笑:“姑娘们都喜欢有胡子的,看上去成熟些,不是?”
“你就没见过几个姑娘,偏偏要大谈特谈。”嘴上嘲讽不停,许前进的手却不停摩挲着,面上微有不甘。
“我和你们说,我杨远雄最是有着好胡子。你们看我这儿——”他得意地一指脸蛋,已经有了几片黑色的硬茬子,“不出三年,这儿就会长出一圈儿浓密络腮胡,我们家祖传的漂亮胡子。”
“澄州是名声在外不虚传的胡须之城!铁钢学院也是胡须学院!其它学院多半都要求学生衣冠整洁,不留胡须,但是铁钢没有这个规矩。那里从学生到老师都以大胡须为荣,有胡须的人才会被尊重。走在路上,年轻的胡须,老的胡须,男的胡须,女的胡须......”
庄景柳忍不住说话了:“纯属胡说八道!澄澄澄州压——根就没有几个大胡须。也不是什么,什么中国胡须,是中国之嘴。你,你都没去过澄州。”
“哈!胡说八道有胡说八道的快乐,”杨远雄流露出一点遗憾,“满是胡须的姑娘。”
由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许前进这时打个冷战,补充:“据说,西方有个国家,人们身材矮小,连女性都有一脸旺盛的胡须。”
“嘻嘻。你们这几个干净脸蛋,正好和这样的女人凑一对啊。”
许前进晓得杨远雄聊得兴起,正要胡搅蛮缠;便不去理他,仰倒在椅背上眯起眼,侧过脸去。杨远雄来来回回看了几圈,忽觉扫兴,也只靠在椅背上歇息。
我可不是干净脸蛋,由白懒洋洋地想,终于安静了。
胡茬乱糟糟的。啊,逝去的电动剃须刀。
买回来没用两次。
庄景柳转头看向窗外。依旧迷迷糊糊。
趁着安静,由白想到了一些问题。
庄景柳考去国晷学的是生石机械专业。这是最热门的专业。据他说,他最想考的是数学专业,可是国晷的数学需要额外加试,他没考过。唉声叹气,双眼迷离。
铁钢当然是冶钢专业最好。杨远雄和许前进也都是理科考上的。这就是由白一直有些疑惑的地方:这几个人好像都挺能打,却都没有选择考武科。这还是在庄景柳三人显然热衷于武力的情况下。
“庄景柳。”由白小声问。
“嗯。”
“为什么你们不考武科。考不上吗。”
“不会。考武科的话。结果大概和考理科一样。可能更好一点。说起来,如果你去考武科,说不定......”
“但是下一次国考在三年后。三年后你可以试着考一下。考国晷可能还是考不上。铁钢的话……你可能考得更好,不要去铁钢,去那个,那个......”
“南洋武校。或者可以试一下山海关。”杨远雄小声接上话。
“好。谢谢。”由白愣了一下,回道。
“啊,是,是。”庄景柳闭上眼,倚在车窗。一阵剧烈摇晃,砰地响了一下。
“他哪里知道什么学校。”杨远雄嘴角上拉。“就朝着国晷去的。”
一阵沉默。由白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你们怎么都不考武科。”
“要吃饭的。”
许前进叹气、补充:“翠山,澄州,都安全得很。我们非要打生打死,家里也不愿意。”
“待遇也没那么好。”杨远雄说。“也不一定能学到什么。现在很多学校的武科就是笑话。”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学武?”
“瞧你说的。”杨远雄摇摇头。
“为什么呢?”
“虽然它看上去没什么用,可是……”
“可是?”
“我也不知道。总是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