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沈江青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整个人陷了进去,用眼神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然后……”
戚沿溪的思绪仿佛再次被扯回十年前。
酷暑的夏季,教室外聒噪的蝉鸣,阳光落在玻璃窗上折射出刺目而令人眩晕的光晕。
戚沿溪站在门外,因为炎热而满头大汗,汗渍浸湿了单薄的衣服,黏在后背上泛起一阵黏腻不适的冰凉感。
女人哀痛的哭嚎声从半掩的窗户缝隙里漏出来,伴随着男人小声的劝慰。
“你叫我怎么活下去啊?我的小安,他还那么小!”
“那个挨千刀的司机怎么就撞上我家小安了?”
“怎么死的不是他啊?我家小安招谁惹谁了?”
女人的哭嚎尖利又痛苦,站在门外的戚沿溪被哭嚎声吓得不轻。
她那时才八岁,却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早熟,女人的哭嚎让她立刻下意识的回想起前一天自己所看到的幻境。
她觉得那是幻境。
可最后幻境成真了,她的同桌真的死了,被车碾死了,和她所看到的幻境一模一样,刹那间,巨大的不安和心虚感窜上心头。
连骨子里都泛起莫名的寒意。
很可怕,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或许是因为她明明提前看见了同桌的死亡,可她没认真去对待,认为这真的只是一个幻境。
所以最后,同桌死了。
女人的啜泣声从门窗缝隙里透出来,仿佛一层一层的透明无形的丝线将她缠绕起来,很快就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的挣扎,最后被寒冷刺骨的湖水层层覆盖,水流迅速涌进她的五官,堵住了她的呼吸,带来一阵绵长又痛苦的窒息感。
她觉得很可怕,可怕的是她再次看见了那个所谓的幻境。
这次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拿刀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涓涓流出,很快就染了半身,流出一汪血泊。
女人在血泊里挣扎着,随后慢慢咽了气,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戚沿溪被自己所看到的幻境吓得呼吸骤停。
随后她如同慌不择路的逃离了走廊,逃离了身后女人的哭泣声。
她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同桌的母亲,就是这个在办公室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
她会死。
她会死吗?
巨大的不安笼罩着年幼的戚沿溪,她回去就做了一场噩梦,发了一场高烧。
等她再次回到学校,她的旁边已经换了新同桌。
同桌是个笑意盈盈的小女孩。
听起她的询问,女孩好奇的睁大了眼。
——你说小安啊?小安好可怜的。
——是啊,我听我妈妈说小安的妈妈死了。
——好像是自己拿刀子割破了手。
——救不回来了,妈妈说来了好多警察叔叔和医生叔叔呢。
——对了,你问他们干嘛呀?
……
多么可怕。
好可怕。
戚沿溪终于明白原来她所看到的一切都会成真。
可她没能救下他们。
巨大的不安感促使她需要宣泄。
她回家的时候跟大伯说,跟卖菜的阿姨说,甚至跟同学说。
他们都不相信,慢慢的,他们说她疯了,被鬼上身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将自己天方夜谭般的经历分享出来,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而且,他们还会害怕她,厌恶她,孤立她。
八岁那年的夏天,似乎一切都变了。
像有根无形的线把她深深的拖进了深渊中。
无论她怎么呼救,都没有人听见。
更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命运。
他们依旧会死在她面前,一模一样的死法。
而她束手无策。
这一切就像是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将她牢牢禁锢,让她无法呼吸,让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可怕的死亡在她面前一次一次上演,而她,束手无策。
她觉得这是惩罚。
是父母带给她的惩罚。
……
“惩罚?”听到这里的沈江青难得的提起了一点兴致。
他靠在灰色的沙发上,整个身体陷进去,像只慵懒的猫:“为什么会觉得是惩罚?”
他的脸明明灭灭,一半笼在沙发罩住的阴影里,戚沿溪怔了怔,片刻后回过神,缓缓道,:“因为,我的左眼,是别人的。”
沈江青面上表情显而易见的一怔,随后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是早产儿,左眼先天性失明,”她微微往后靠,:“我的父母因此为我找遍了全国各地的医院,想要找到可以和我匹配的视网膜。”
可想而知,那个年代,寻找匹配的视网膜多么难,用难于登天来形容都不会过,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复明的希望,她的父母却总是安慰她,说一定会好的。
因为左眼失明的缘故,她遭受了周围许多的嘲笑蔑视,八岁就早早懂事,比同龄孩子要明事理许多,所以,她没有打击父母的积极性,只是笑眯眯的,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其实一只眼睛看不到也没什么。
她早就习惯了一只眼睛的生活,所以,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八岁那年,父母突然为她找到了匹配的视网膜,他们喜极而泣,抱着她,:“小溪能看见了,小溪开不开心?”
她当然开心。
即使在怎么早熟,也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她当然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
可她不知道,喜悦带来的代价,沉重的,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