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出国之前经常听到的诸如：
“中国学生们都是在中国应试教育的环境之下磨练出来的，去了美国之后无论考试、作业还是最终的GPA‘美国大学的平均得分’都会远远高于美国学生，拿到GPA满分的也比比皆是！”
这样的说法并不太准确。在国外的中国留学生的确有很多GPA接近满分的“学霸”，但是这也要分什么专业——比较热门一些的留学专业、也就是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被留学机构大批量操作的这些专业例如商科、计算机、数学、工程等等，这些专业的学生们平时除了每天的作业、定时提交的“Paper（论文）”，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Quiz（小考）”、“Test（测验）”和“Exam（大考）”了。学生们在这些专业里学习的话，只要按时提交作业、提交论文，然后在各种小考和大考中拿到不错的成绩，GPA自然就很高，并没有什么“变数”在里面。但是在一些其它较为特殊的专业中，自己不可控制的可变因素很多，所以很难始终保持成绩的稳定，而在这些特殊专业中，我学习的建筑学就算是其中之一。
建筑学是一门非常特殊的专业——它和建筑工程、土木工程这些工程类专业还有着很大的不同，并不涉及到太多严谨的计算和公式，所以在我们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建筑学院的必修课程中，对于数学领域的必修课仅仅停留在国内初中水平的“Math-119”。相比较工程专业，建筑学则更接近艺术、设计领域，需要学生们具备一定的绘画、审美和艺术鉴赏方面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好多大学将建筑学划分在艺术学院之下的原因。建筑学院的上课方式也和其它专业不同——其它普通专业的课堂一般就设在传统的教室和大礼堂里面，课堂上学生少的几十人，多的上百人，教授则是站在前面的讲台上面对着黑板喋喋不休地独自讲着。但是我们建筑专业的主课“Studio”却有着八位性别、性格、风格和喜好迥然有异的教授，而我们这届建筑学新生，一共才有八十多人而已。“Studio”的八个教授当中，有一位拥有“领导权”和“讲话权”——就是说，这位特殊的教授负责所有设计项目的题目和评分要求、将自己这一届的学生平均分配到每个教授的名下，还负责建筑学院每周在大礼堂的讲座、传达一些学院最新的信息什么的，因此我们便将这位拥有领导权力的教授称作我们这一届的“老大”。我们那一届大一建筑学的“老大”是一位叫做“Paul Pettigrew（简称保罗）”的教授：他的身高还不到一米七，微胖，一头亚麻色的卷发，“憨豆先生”一样的大眼珠子转来转去，鼻头很大，嘴唇却很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走路还一摇一摆的，看上去就好像上个世纪西方喜剧片里面的那些喜剧演员一样，根本看不出他居然是我们建筑学大一共八位教授中的“老大”。人不可貌相，他之所以能够成为“老大”，不但因为Paul在麻省理工大学拿到了建筑学硕士学位，还拥有美国伊利诺伊州、密歇根州和印第安纳州三个州的建筑师执照——这其中，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建筑师执照不但是美国最难拿下来的建筑师执照，更是全世界所有国家都认可的建筑师资格证明
我们八十多个建筑学大一新生并不是随机被Paul分配到八位教授名下的。美国大学的学生名册很有意思，如果稍微具备一点各国语言的基本常识，就会很清楚地在学生名册上面看出每一位学生大概来自哪些国家或地区——除了常见的美国姓名之外，像“Zowalski”、“Wi?niewski”、“Kowalczyk”这种后面带有“ski（斯基）”、“czyk（奇克）”等字母组合的一般是波兰籍；“Klüschen”、“Ellrichshausen”、“Kreigshauser”这中带有典型德语字母组合的姓氏往往是德国和奥地利籍；“López”、“Carlos”、“Salda?a”这类姓氏是标准的西班牙籍、拉丁裔；“Sabatino”、“Russo”、“Mansini”这些以字母“o”、“i”结尾的姓氏一般是意大利籍；亚洲面孔配上“Park”、“Kim”这类姓氏，肯定是韩国人；“Suzuki”、“Yamamoto”、“Yoshima”这些就不用说了，是日本籍，而至于“Zhao”、“Zhang”、“Wang”、“Li”这些则是我们中国学生们最熟悉的汉语拼音了。Paul作为一名美国大学里任职多年的教授，自然一下子就发现在我们这一届八十多人中，十多个人的名字都是明显的中国姓名，所以为了防止我们这些中国学生们过于“扎堆”，也让我们更快地融入到美国大学这种多元化的环境中，Paul特意将我们十多个中国学生拆开，让不同的教授带领。我大一第一学期的教授之前提到过，是一位叫做Danly的中年女士，一头过肩的笔直金发，眼珠碧蓝，体型纤瘦，不苟言笑，标准的那种事业稳定的白人女性，平时言语不多，看上去好像在大一八位教授之中地位也不是很高，很少看到她和“老大”Paul还有本科建筑学院的总负责人“Nagle”教授交谈。但是Danly教授却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位“Studio”教授，因为我在她名下小组中学习的这半个学期过后，Danly教授让我拿到了我在美国留学生涯中的第一个“A+”——当然，这都是后话。
不止我们大一新生，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建筑系从本科大一直到硕士、博士的所有年级全部都是这样的授课方式：每一届的学生都是分给不同的教授来带领，因为我们大一新生的人数是最多的，所以我们八位教授每人手下有大概十人左右；但是从大二、大三之后的年级，因为大家各有各的打算——比如转专业、退学、休学、转校等等，每届学生人数会越来越少，而每位教授名下小组的人数也随之递减。正因为这些不同的教授兴趣点、喜好差别太大，所以我们这些建筑学学生们很难保证自己的成绩一直不错——就算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了这个学期自己教授的喜好和风格，从而稳稳拿到一个“A”，但是下学期的教授是谁还不知道呢！我在大二上学期的一次室内设计作业上就遇到了非常“奇葩”的故事——那次作业，教授让我们手绘出一张室内布局的平面图，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户型图”。我一向手绘水平不错，除了那些横平竖直、单调刻板的直线之外，我还用铅笔添加上了一些窗帘、地毯、被子、洗漱用品等一些手绘“渲染”效果。就在最后我满以为自己会在这个作业上拿到高分的时候，教授却出乎意料地给我打上了一个“C”！这个成绩和我之前的想象差得太远了！我反反复复地拿着作业看来看去，也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于是气鼓鼓地找到了教授“当庭对峙”，没想到教授却慢条斯理地跟我说道：
“You did not even build a small toilet for dogs in the restroom！You know that we can buy kennels， bowls， toys or something like them for dogs cuz they are not parts of a house. But， a house——for people like me——it is unacceptable that there is no toilet for dogs！（你都没有给狗狗在卫生间里面设计一个小一些的马桶！像狗窝、食盆和玩具这些东西我们可以直接在外面买回家，但是马桶是房子建造的一部分，像我们这种爱狗的人是不可能接受房子洗手间里面没有狗狗的小马桶的！）”
这是一种多么让我难以接受、但是听上去又合情合理的解释啊！看到这名教授下面所有学生的设计方案最终统统都只拿到了一个“C”，我在大家的抱怨声中才了解，原来这位教授此番举动的初衷就是为了让伊利诺伊理工大学建筑学院的学生们都知道他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狂热的爱好动物的人士！虽然仅仅一次并不重要的作业分数不会对最终的期末成绩造成太大的影响，“马桶风波”也很快就被大家抛在脑后，可是这件事却充分说明了要想在建筑学院保持优秀的成绩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美国这样多个种族共处的国家，人们的思路原本差距就很大，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再加上建筑学这门需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众不同的艺术创造力的专业，所以在我们这个领域里面，每个人都有着不同于他人的设计风格，而每个人也有着自己对于建筑设计特殊的要求。因此，在自己的洗手间里面设计一个专供狗狗使用的小号马桶，对于一位关爱动物的建筑系教授来说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事情，而在这样特殊的专业中，学生们的成绩忽高忽低也就不难理解了。
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建筑专业课程安排中，“studio”凭着六个学分的分值拥有绝对的分量，但是这门课程却没有任何的考试，学生们最终的得分完全取决于教授们对于设计作品的认可程度。我们学校的一学年分为上、下两个学期，每个学期都由不同的教授来授课，每学期开学前自己也不知道会被年级的“老大”随机分配到哪位教授之下，所以几乎不可能提前摸清自己下一位教授的“底细”——比如上一学期，教授是一个狂热的动物爱好者，要求厕所里面必须设计狗狗的小马桶；结果到了下一学期，教授又可能换成一个天生对动物毛发严重过敏的倒霉蛋，家里坚决不能养动物，所以自己如果按照之前那位教授的思路设计厕所的话，这份作业别说是拿到好的分数、估计当场就会被自己的新任教授愤怒地撕成碎片！想到其它专业的学生们只要按时完成作业、考试试卷填写得八九不离十，那么就会拿到一个“A”，建筑学不但考察了大家的动手能力和艺术细胞，更磨练了学生们的心理承受力，让大家的抗压性绝对远远强过其它专业的同学。不仅如此，未来准备在大学中学习建筑学的学弟学妹们除了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教授之外，对于这个专业的日常开销也要提早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大一上学期的第一堂“studio”课上，“老大”Paul先是将全部八十多个新生聚到一起，告诉每个学生他将会被分到哪位教授的麾下完成第一学期的学业，然后为每个人发了一张“Worksheet（任务单）”。这是我们所拿到的第一张“worksheet”，上面并没有写这第一堂课的任务是什么，而是罗列了一些我们在未来一学期内需要使用的工具——我们这第一堂课的“作业”其实就是自行购买清单上列出的所有工具，而在这份清单上面的第一项“Parallel Line（平行线）”的价格就让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大吃一惊。“老大”Paul在课上对我们详细地一一解释了清单上面的这些工具都是做什么用的，在说到这个“Parallel Line”的时候，只是说它是一个装订在每个人的桌面上、专门用来画平行线的类似尺子一样的工具，所以当时我们大家觉得这样的一个尺子价格最多不过区区十几美金罢了。可是，当我和其他几个同学在课后一起乘坐“红线”来到芝加哥downtown一家叫做“Blick”的艺术用品商店购买“Parallel Line”的那一刻，却被它下面的价格标签吓得浑身发抖：只见标签上面清楚地标注着：
“Parallel Line：$220.00”！
这个价格再加上伊利诺伊州接近百分之十的消费税（如今已经涨到了10.25％），最后花费了我们每个人整整两百四十多美金才将它买到手。那时候的我们都是刚刚来到美国，买东西的时候都会本能地将价格换算成人民币，以便自己在心里估量一下各种商品和国内的售价有什么区别。“Parallel Line”这么区区一个画直线的“尺子”，价格换成人民币就要一千五百块，如此夸张的天价要是放在国内的话，我们甚至都可以在报警之后让警察叔叔来查封这家“黑店”了！“Parallel Line”的价格着实让我们大家吓了一大跳，而和我们一同购物的“琛哥”干脆直接就没买，而是脸上堆满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双手勾搭着我和“维佳”两人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博洋，维佳，我囊中羞涩，就先不买了，你们两个回去把尺子安装好，先可着你们两个来。等你们写完作业了就借给我用用怎么样啊？”
当时我们还不知道“studio”的作业有多么繁重，以为一张画作只要一会儿工夫就能画完，所以考虑到我们和“琛哥”早就熟得跟亲兄弟一样，没怎么多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除了“Parallel Line”之外，购买清单上面还有一种叫做“Arches Paper”的画纸也让我们感到实在有点吃不消——我们建筑学院在大一年级要求的画纸尺寸统一，均为长三十三英寸、宽十八英寸的白纸，而除了“Arches Paper”之外，商店里面还有好多同样尺寸但是价格稍便宜的画纸，外表看上去和“Archer Paper”没什么两样，只是质感薄了一些、重量轻了一些罢了。可是教授发给自己手中的这张清单上面已经明确写出了：
“Only ‘Arches Paper’ can be used. If anyone use any other kinds of paper， he or she will probably get a ‘0’ for the final score.（只能使用‘Arches Paper’，任何人如果使用其它种类的纸张，那么他或她最终的得分很可能是一个零蛋！）”
虽然教授的“worksheet”上面使用了“probably（可能）”这个词，但是谁敢冒这个险，大家还不得乖乖掏钱购买符合要求的纸张才对！至今我也不知道这种叫做“Arches Paper”的画纸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会卖得如此之贵——贵点的十多美金，便宜的也要七、八美金左右一张。也就是说，在我们伊利诺伊理工大学的建筑学学习的话，一张小小的画纸就要花费人民币几十块钱！
没办法，既然学校已经明确提出了这种种的要求，那我们作为学生也只剩下了保持沉默的权利。由于“Archer Paper”实在太贵，买多了生怕自己连第二天的零花钱都没了，买少了又怕万一哪下用笔失误、画错了线，就得重新拿一张新画纸重新来画，所以我们最终平均每人买了五张最便宜的“Arches Paper”。最终将所有清单上面的工具全部备齐之后，自己大概花费了六百至七百美金，算上其他人的消费，估计那天“Blick”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上了。我们大一上学期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都会用来培养最基本的“画功”——这里的“画功”不是指素描、水彩这些美术功底，而是画建筑设计所需要的那种横平竖直、精密严谨的“图纸”。当然了，如今的建筑设计都可以直接用电脑绘图软件完成，根本不需要用手在纸上来画这么精密的图纸，但是我们这些新生们初入建筑领域，需要一些基本的绘图功底，所以学校便拿出一个学期的时间来教我们最基本的绘图技术，而我们刚刚开学的第一份“studio”作业，就是在一张长三十三英寸、宽十八英寸的“Arches Paper”上画平行线。建筑学要求的直线可不是一般的直线，为了让我们的手绘直线最接近电脑打印的效果，所以教授教给了我们一种特殊的画法：先用手指搓动画笔，让画笔在手中顺时针转动起来，然后再下笔从左至右在画纸上画出一条直线。在整条直线完成之前，尽量让手中的画笔始终保持旋转，直到直线画完之后，再将画笔旋转着拿起。这种方法画出的直线能够避免正常画法中直线两端常见的“线头”，保持整条直线的粗细、色彩都很均匀，最大程度地让徒手画出的直线也能有着电脑绘制出的直线效果。自己第一份作业的要求，正是用这样的直线画法在画纸上画出数条平行线，没有数量的限制（但是也不能只画几条线糊弄教授），画作中能够用平行线表达什么更深的内容也完全由学生们自由发挥。
开学的第一天，我们每个人就刷着国内爸妈的信用卡买了几百美金的工具用品，心里不免掂量着当爸妈看到卡里一下子就少了这么多钱的时候，自己跟他们解释这些钱就是用来买一些学校要求的画画用的尺子、白纸和铅笔，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相信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的话。国内最贵的美术画纸也不过区区几块钱一张而已，可我们建筑系使用的一张画纸换算成人民币就要五十多块钱，而且自己还不知道以后到底会用到多少张这么昂贵的画纸，所以当我使用那套价值两百四十多美元的“Parallel Line”在每一张近十美元的“Arches Paper”上画直线的时候，握着铅笔的手不但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手心更是几乎被冷汗浸透了，生怕哪一下没有画好，不但让之前所有的工作和时间全都白搭，更是白白浪费了一张金贵的画纸——我们建筑学的作业对于画纸上面的痕迹也有一些非常严格的要求，除了正常的线条图案和一些颇具设计感的“Sketch Lines（像辅助线之类的草案线条等等，适当在纸上表现一些的话会让整张作品看上去非常有设计感，用建筑学的专业术语形容，就是很‘architectural’）”之外，画纸上面禁止出现一切与设计无关的东西，尤其是橡皮擦过的痕迹，教授非常讨厌。所以一旦当自己用力作图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哪条线画歪了，基本上就得重新拿一张画纸了。
周一“studio”课结束之后的那个晚上，我们这些建筑新生们一直呆在“Crown Hall”里，腰弯成了九十度角，上半身整个趴在桌子上，眼睛距离画纸不到几厘米的距离，一条腿站在地上，另一条腿跪在椅子上面，始终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凌晨三点多，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揉着朦胧的睡眼收拾东西回宿舍睡觉——这还仅仅是第一天晚上，“studio”的课程是周一和周三的上午，就是说周一在布置作业之后，周三的课上教授们就要检查大家的完成情况。所以为了让自己的第一份作业更加完美，从而在开学之初就让自己博得教授的好感，我们每个人在周二的时候又纷纷在工作室熬了一个通宵，有些同学直到周三早上快要上课的时候，仍然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改来改去。大家之前可远远没想到这样一个听上去简单轻松的画平行线的作业，让我们在刚刚开学的第一天就进入到了紧张忙碌的美国大学生活中，甚至连一点适应的缓冲时间都没有，可想而知“琛哥”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了——我们大家就连自己的作业都来不及好好完善呢，哪还有时间顾得上他？所以记得他也只是在周二凌晨天都快亮了的时候，这才从我们小组一个名叫“Bu?nar”、外号“北欧哥”的挪威小伙儿那借到了“Parallel Line”，然后在自己的画纸上随便用平行线画了几个圆、三角形之类的简单几何图形就匆匆开始了周三的课程，而这样的作品显然不会得到教授的青睐。于是，看着“琛哥”这张忙乱中匆匆画出来的东西，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在周三的课上八成是“死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