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预想的一样,我的街舞社团第一次正式活动,就引爆了枫叶高中的校园。由于社团的活动地点霸占了“天时”、“地利”和“人和”,再加上活动时间被我特意定在了下午的3:45——也就是刚刚放学十多分钟,正赶上学校的院子里人多的时候。我来到了舞蹈教室,在里屋换下校服后,穿上一件画满了嘻哈风格图案的T恤,腿上套了一条肥大无比、上面布满了窟窿、裤脚还被我磨得破破烂烂的板裤,脖子上挂了一条银色的链子,裤子上拴上一条金色的裤链,脑袋上还扣了一顶黑色的礼帽,对着镜子摆弄了几下,感觉自己这街舞社社长的形象还算比较像那么回事儿。毕竟是第一次在枫叶高中里面露脸,呆一会还不知会有多少孩子被我吸引过来报名加入社团,身上的装备一定看起来越夸张越好,这样才有一个堂堂街舞社社长的范儿!我捯饬了好一会儿,镜子里面的自己看上去的确像那么回事儿了,我便蹲下身子,将手中存满了动感的机械舞舞曲的播放器插在了一台低音炮上,将音量调到了最大,随后,自己按下了播放键。
“咚…咚——咚、咚咚咚!”
节奏感极强的机械舞曲源源不断地从低音炮中播放出来,在不大的舞蹈教室里面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吓了自己一大跳。没想到这台仅仅花费了自己三百多块钱买到手的低音炮居然效果这么好!不但音量够大,音响还尤其加重了舞曲中低音部的效果,随着舞曲的节奏,就连舞蹈教室里面的地板也跟着“嘭嘭嘭”地震动了起来,感觉好像是地震了一样。没错!既然是机械舞,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效果嘛!脚下地板的震动不断地刺激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四肢,于是我面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身影,伴着舞曲,一下下地比划起了机械舞中最基本的动作——Pop。
街舞社团的第一次正式活动于是便开始了。考虑到这只是第一节课,自己作为社长,当然不能一下子就拿出手中的种种绝活来示人,但是仅仅是机械舞最基本的Pop动作,吸引力也足够了。很快,劲爆的舞曲声音就传遍了校园内外,不知道是听到了音乐声还是感觉到了脚下地面的震动,教学楼的一扇扇窗户里面伸出了无数的小脑袋,好奇地看向校门的方向;而正走在操场上面的同学们就更不用说了,随着“咚咚咚”的音乐声,一瞬间,就像是一群蚂蚁突然间发现了地上的蜂蜜一样,不下几百号人从操场的各个方向聚集了过来,一下子围在了舞蹈教室的外面。此时此刻的我正在舞蹈教室里面摆着各种“Pose”,虽然没有转过身去,但是仍然在镜子里面看到了这一幕:教室的窗户上面已经挤满了无数张表情各异的面孔,看得我心惊肉跳,生怕谁一个不小心挤破了窗户,不幸挤在最前面的那些年轻漂亮的小脸岂不是要刹那间纷纷毁了容?而教室门口则更是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可能是被我的舞蹈和音乐震撼到了,大家虽然将教室围得水泄不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跨进教室的门槛,而只是一个个呆呆地杵在门外看着我。我一边跳舞,一边得意地笑了笑: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啊!作为堂堂街舞社团的社长,我当然需要和门外那一双双充满渴望和羡慕的眼睛划分开距离,要让这些孩子们知道这位街舞社的社长是高高在上、冷艳高傲的街舞高手才行,怎么能和其它那些小社团的社长一样,见到有人来报名便激动地站起来,小跑着上前一边拉着新社员的手,一边热情地说道:
“同学你好!欢迎加入我们XX社!”
心里想到这儿,我拼命忍住了自己想要转身向门外众人张开双臂的想法,硬是憋着自己胸腔子里面那股差点爆发出来的成就和满足,收回了刚刚得意的微笑,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装出一副冷冷的样子,故意将外面几乎就要破门而入的同学们晾在一边,依旧自顾自地跳着舞——其实自己这一招,也是照搬了当初在“百分之舞”的第一堂课之前,我的教练“小三”的那套手段,今天在此一试,果然收到了效果。又过了十多分钟,我跳得有些累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了下来,这才转过身去看了看仍然围在屋外的那些小观众们,只见屋子的门和窗户都早已被孩子们的脑袋和身子遮得连阳光都透不进来了,屋子里面唯一的光源便是头顶上的日光灯,以至于自己在刹那间出现了错觉,还以为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你们都是想要加入我们街舞社团的吗?”
我随手拿起一瓶水灌了一口,随后潇洒地一挥手,将瓶子“叭”地甩在一边,扫了一眼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冷冷”地问了一句。和我“冷漠”的态度不同,屋外的孩子们纷纷热情地答应着,还有些人冲我挥了挥手中的报名表,以表示他们和那些刚刚才被吸引过来的人不同,而是对街舞社团心仪已久、报名表都已经填好了。
“别都在那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了,想报名还不赶紧进来?”
我向门外一招手,同学们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外面的人群就像是决了堤的黄河一样,“哗啦啦”地顺着那扇不大的小门涌进了屋子。原本站在前面的几个人为了让后来的同学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好心地蹲下了身子,结果随着我话音一落,这几个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量挤得差点趴在了地上摔个狗啃泥。我自己都没想到,这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居然有这么多人被我吸引了过来!很快,屋子里面就涌进了上百人,那个楼梯形状的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的不说,没来得及占座的有的靠着墙站,有的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此时的教室外面,仍然围着黑压压的一片身影,焦急地看着屋里面是不是还能挤出一个人的地儿…就这样,我的街舞社团在学校里的第一次活动,报名加入的社员就有足足三百一十四人!如此的规模,别说是刚刚建立的这一批新社团了,就是算上目前枫叶国际学校里面所有的社团,三百多人的社员也让街舞社毫无疑问地问鼎当时枫叶高中规模最大的社团!这一天之后,我的街舞社就被称为“枫叶第一社团”而让同学们传来传去、津津乐道,而我作为“枫叶第一社团”的老大,一时间更是无比风光,一下子就在学校里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甚至在社团刚刚成立的那几周时间里面,就连Luke的“吉他社”也被我比了下去。三百多个社员的加入,虽然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想,但是却为我在学校里打足了名气,让我幸福得一连几晚上都失了眠。于是,每一次街舞社的活动之前,我都激动得一连几节课都听不进去,时间渐渐久了,我便再也装不出之前那个高傲冷艳的街舞高手的样子了,而是摘下了冷酷的面具,嘻嘻哈哈地和我的社员们称兄道弟、形影不离,很快便打成了一片。我在枫叶高中的第一个死党,也正因此而结识了。
我的这个死党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姓沙,名林森,估计是因为起名字的时候提前算了一卦,五行缺木,才起了这样一个“热带雨林”般的名字。第一次见到老沙的时候,就是在社团的新社员里面,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长得也很有个性:一头油黑的蘑菇头,两只眼睛很小,小得站在他身边两米之外就几乎看不到他的脸上还长着眼睛,而只能看到那副蓝色镜框的眼镜,脸长长的,皮肤白得反光,还总是牛哄哄地撇着嘴,用两个鼻孔看着别人,好一副不屑一顾、无法无天的样子。在几百个新社员的队伍中,这么一位稍稍强过小混混、但是又明显没有老大气质的男生实在是太显眼了,让我一打眼就在人群中瞧见了他,那样子看上去好像我不是街舞社团的社长,而他才是一样,以至于让我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心里不免有些不爽。但是后来,就是这么一个屌屌的男生,却成了我在枫叶几年中少数几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之一。社团里面认识的那一天开始,我们两个人就互相看对了眼儿,从来没有以“师父”和“徒弟”相互称呼,而是我叫他“老沙”,他叫我“老麻”。除了上课的时间不同之外,我们俩就像一对好基友一样几乎从没分开过——街舞社团活动的时候,大家一起跳舞,空闲下来了,两人就一起跑到海边蹬自行车、溜进学校附近的网吧一起打游戏,玩得累了,就凑点零花钱找一个大排档搓一顿,偶尔还在晚上肚子饿的时候,打电话叫几个好菜、几瓶啤酒,用衣服盖住,在宿管阿姨的眼皮子底下溜回宿舍里面大吃大喝…
枫叶高中的食堂为了满足来自祖国各地、世界各地的孩子们的口味需要,每天都会为大家准备出各种各样来自天南海北的美食,因此,我们学校的食堂价格也远比其它住宿学校的要高,有时候的饭菜做得好吃了点,大家一不小心没控制好自己的舌头,那么一顿午餐或者晚餐吃进去上百块钱是常有的事儿。枫叶高中的食堂是被校方整体承包给了外人运营的,再加上一个“贵族学校”的头环,那么菜价偏高也很正常,但是学校的相关领导却又总是满口义正言辞地跟孩子们的家长强调道:
“学校食堂提供的伙食价格非常实惠,你们的孩子每周大概只需要两百块钱的伙食费就足够了!”
我不知道负责招生的领导们是否真的在学生食堂吃过饭,反正我自己是觉得这纯是胡扯,每周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不幸的是,孩子们的爸爸妈妈们往往总是会选择相信学校而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就导致了枫叶高中的同学明明家里面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但是兜里却总是一个比一个干净…那时候,我妈妈每个周日都会塞给我三百块钱作为这一周的饭钱。这点钱,勉勉强强够正常在学校的一日三餐,有时候晚上写作业写得饿了,想去食堂搞几个包子当夜宵充充饥,都得提前先算算饭卡里面还剩下多少钱,要是觉得第二天的饭钱不够了,那么今晚干脆就饿着算了。在和老沙开始“混日子”之后,让我最感动的一次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们俩在放学之后照常跑到舞蹈教室训练,直到晚饭的时间,大汗淋漓的两人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一摸口袋,这才发现两个人的零花钱加在一块儿都不到三十块钱了。老沙搂着我的肩膀走出了校门,把我拉向了街边一个普通的小面馆,叫了一碗9块钱的牛肉面,当服务员把这碗面端上桌的时候,老沙伸出手将面碗往我这边轻轻一推,又将手缩了回去。
“老沙,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麻,你吃吧,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去弄点别的就行。”
老沙笑着看看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丝毫没感到饿的样子。当时的我也实在是太饿了,所以也没顾太多,狼吞虎咽地将牛肉面吃了进去。但是吃过晚饭之后我才看到,老沙转身走进了面馆旁边的一个小超市,用手里最后剩下的那二十块钱买了一箱“小当家”方便面。
“老沙?你晚上就吃这个?!”
我指着他手中的那箱方便面吃惊地问道。老沙冲我笑了笑说道:
“我特别爱吃这个牌子的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晚饭就吃这个就行了。”
原来老沙嘴里说的“弄点别的”,指的就是这五毛钱一袋的方便面!并且那天之后,我才知道,他老妈严格遵守了学校领导口中“一周两百块钱饭钱”的标准,一个月给他汇一次款,但是这点伙食费对于一个正长身体的大男孩儿哪里能够呢?而老沙更因为加入了我的街舞社团,每天的晚饭都得加量,导致他已经提前一周就透支了这个月他老妈寄给他的伙食费。在把那“最后一碗牛肉面”让给了我之后,老沙愣是靠着每天啃那箱五毛钱一袋的方便面,熬过了一周的时间。这件事之后,我们这对共同经历过风雨和磨难的兄弟就变得更亲密了,与那些上过战场的战友们相比也不过如此,而他老妈也把我当成了她的亲儿子一般对待,对我无比信任,甚至后来当他们家里准备在大连买套房子的时候,老沙的爸妈也全权交给了我来决定,当我提出了自己的一点建议之后,老沙的妈妈当天便来到了大连,用全现金的付款方式当场买下了我为他们挑选的那套房子。后来我们升入了十一年级,我因为已经在北京找好了托福和SAT的老师,不得不暂时离开枫叶高中一段时间,街舞社团也不能继续带了,于是自己则干脆将社长的位置交给了老沙。我的死党老沙也的确没让我失望,在我走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不但维护了“枫叶第一社团”的名誉,甚至让其他的社团只能“苟且偷生”般地残喘在街舞社团的光环之下,一度将街舞社打造成了学校里面“唯一”的社团。那时候,无论学校里面举办的中秋节晚会、万圣节舞会、圣诞节舞会、新年联欢会甚至个人举办的演唱会等等,凡是有大型活动,老沙率领的街舞社团就一定会登台表演,并且每次都会被安排作为压轴的节目亮相——回想一年前,老沙还是我那个连最基本的“Pop”都不会的“徒弟”,但是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的机械舞水平已经隐隐有了超过我的势头。不仅如此,就连我都没想到,老沙还长着一个商人的脑袋:他采取向社员收取学费的方式,将包括“小三”在内的那些“百分之舞”的专业街舞教练请到了枫叶高中定期授课,社员上交的学费按分成的方式一部分归教练们所有,一部分则被老沙收入囊中,去掉留给自己的“工资”之外,剩下的作为社团资金,被他拿去购买一些更高级的音响、灯光,还为所有的社员订做了两套表演用的舞服。这样一来,老沙不但再也不愁自己的伙食费了,还总是能带着这帮社团的兄弟姐妹们跑到校外哪个饭馆,叫上满满一桌子好肉好酒打打牙祭。在周末空闲的时候,老沙也没有闲着,而总是带着手下最得意的几名“弟子”身穿订做的那套印有“枫叶——舞”字样的体恤衫,热情参加各种大连街舞界的活动和比赛,用老沙自己的话说,就是:
“咱这些徒弟们得到了锻炼,顺便还能为咱大连枫叶国际学校的第一社团——街舞社打打名气,一箭双雕!”
不得不承认,我的这个好兄弟老沙为了街舞社团所做的这一切,我是做不到的。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枫叶高中,而是留在学校里继续担任这个社团的社长,那么我的街舞社可能仍然是那个每周一、三、五定时训练、再叫上一堆女孩们前来参观炫耀的地方。人总是那么几个人,动作也永远只是那么几个动作,就算街舞再炫酷、舞曲再动感,这样一个没有新意的社团也终究会失去曾经所拥有过的辉煌吧。我的街舞生涯,也基本就在我升入十一年级的那年结束了。大连枫叶国际学校是注册在加拿大的高中,学生们在正常的高中毕业之后便可以顺利进入加拿大的大学深造。但是我因为决心考入美国大学,为了提前准备申请美国大学的各种手续,于是在第二年便跟学校请了长假,去北京补习美国大学入学必须的托福和SAT考试,同时也放弃了街舞。虽然我告别了自己亲手创立的街舞社团,但是后来看到老沙对于街舞的热爱和坚持,自己非常欣慰,哪怕此时的“枫叶第一社团”已经改姓了沙,甚至新加入进来的社员们根本就不认识我,我心里面依然只装着对自己这个兄弟的支持和鼓励。高中毕业之后,我和老沙都拿到了美国一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选择去了芝加哥,而他则考入了纽约州立大学——宾汉姆顿分校(Binghamton Universit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同时还将街舞坚持了下来。从进入前十六强开始,在2015年的夏天——也就是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老沙已经拿到了在波士顿举办的美东Popping大赛的总冠军,而此时的我自己,早就连最基本的Pop都做不出来了。
虽然我和老沙同在美国,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跑到他那座纽约州的小镇去看看他,而他则一直在美东打拼自己的街舞事业,也没顾得上来一趟芝加哥。所以,在高中毕业到现在整整四年的时间里,我们一直都没见过面,也不常联系。但是别说是四年,我和老沙就算四十年都没联系过,再见面的时候相信仍然和当初高中时候的“老麻”和“老沙”一样,依旧是那对一起钻进网吧打游戏、一起在大排档上面喝酒吹牛的死党。如今的老沙,已经从枫叶高中那个吊儿郎当的街舞社小徒弟成长为了业界的高手,也将曾经的课余爱好变成了真正的事业,我也在这里由衷地祝愿老沙在街舞的路上越走越远,等到他变成当代的“迈克尔杰克逊”的那一天,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力气从他身后追着要签名的粉丝团中挤出半个身子,焦急地冲着他喊道:
“老沙,你可得跟大家说道说道,当初我老麻算不算是你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