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飞鸟回到租住的房子,倒在并不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充斥着闷热潮湿的味道,一股奇怪难闻的味道从单薄的床垫穿过床垫钻进她的鼻腔。有一点木头腐朽的味道,劣质的樟脑丸的刺鼻味,与固体清香剂的味道。
羽儿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微风扬起她的发丝,夕阳橘红色的阳光打在她挺拔的鼻子上,给她冷冰冰的脸加了一丝暖烘烘的色彩。她轻轻的抚摸着怀中的小猫,小猫闭上眼睛安静的享受这种舒适。远处的天空上端是纯净的灰蓝色,下端是沉重的金色,在这灰蓝渐燃烧成带着金黄的粉红色画布中,羽儿与之组成了一副好看的剪影画。
累死了,飞鸟说,还总有破事来烦我。
羽儿不回话,仍旧静静地看着弯弯的新月。
飞鸟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扬声器传出舒缓的音乐。
我知道她们说什么,飞鸟说。
羽儿躺在沙发上看起书,答应了一声。
飞鸟说,自我意识过剩,我又没给她们看我脸色。
羽儿说,管她们,干嘛在意别人的看法。
飞鸟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屏幕发呆。她仰面躺在椅子上,缓缓地左右转动椅子,手指随着音乐节拍轻轻的敲打椅子扶手。
出了事情不去解决,一直看B乎,有什么用呢?飞鸟说。
嗯哼?羽儿答。
飞鸟说,我说莫丽,她今天只在和人抱怨,在网上发帖。可以像我这样,装这种防盗网,又不贵,挂几件男人的衣服。我要不要告诉她呢?唉,算了,万一觉得我多管闲事,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上心,或许她——唉,算了,不说了。
那你自己呢?今天,不想做的事为什么要做?羽儿问。
飞鸟说,那是因为……
可不可以不要再讨好,羽儿叹息。
飞鸟仰面躺在床上,说,还有那个什么杰,就是模具车间的那个,有点误会,莫丽也误会了我。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总之就是各种误会。那天我跟往常一样,不是往常,那是我第二次去车间,过去送文件。我刚走进模具车间,一个扳手掉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脚前一点点。我看那扳手满是油污,便绕开它,抬头又看见那个模具工盯着我,我就把文件递给他。我转过身又看见那把扳手,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想起李欣雅对我说过,不要理会那些臭男人,一点小忙即使是带个文件也不要帮,不然他们会缠着你,丢,烦的很!我便走了。
他让你捡了吗?羽儿说。
飞鸟说,不知道,车间太嘈杂,他好像说了一句话,说的白话,我没听清。飞鸟侧身抱住玩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有时只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小事,我都畏畏缩缩,不断犹豫,在心中挣扎煎熬。特别是与人交谈这种最简单不过的小事,对我来说,也是难上加难。每逢要与人交谈,开口之前,我常常在心中堆砌一大堆词藻,与对方的目光一撞,它们便顷刻倒塌溃散成一摊细沙。我索性闭口不言,等到对方先开口,只好仓皇作答。如果对方是陌生人,我更是如临大敌,每每到了不得不开口交谈时,我只好硬着头皮前去,声音也是细小如蚊吟,或是沙哑得不像是我的声音。我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我与这个世界有一层透明的隔膜,在迷雾之中看待这个世界。
小猫焦躁不安的甩动尾巴,羽儿加大幅度摸它的脑袋。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生活,羽儿说。
飞鸟说,我当时应该直接说你自己捡。
羽儿说,你帮他捡,他应该说谢谢,你不帮他捡,他也不该怪你。不用管。
飞鸟闭上眼睛,抿嘴好一会,说道,太高傲了。
飞鸟关掉音乐,顿时静下来。但这份安静并不长久,街道上的嘈杂声没有音乐的阻隔,钻进房间,被书页扇进耳朵,滑入心间,在血液中流动。心烦意乱,难以宁静。
羽儿用力合上书,看一眼书名《实现人生价值》,把书放回书架。开始画画吧,羽儿说完关上窗。
飞鸟展开画纸,拿起画笔。她不着急下笔,脑海里有一张完整的画,需要思考如何将这幅画拆成草图。小猫跃上飞鸟的双腿,用毛茸茸的头磨蹭她的脖子。她轻轻抚摸小猫的头,挠挠它的下巴。羽儿将小猫揽入怀中,对它挤眉弄眼。
飞鸟捻着铅笔在纸上虚划一笔又一笔,终于下笔划出一道弧线。她看着这道圆弧,觉得它很完美,是盘古创世劈开天地一斧划出的弧线。她扔掉铅笔,抓起橡皮擦去这一笔,重重地躺在椅子上。
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嘈杂的铃声响起来,声浪通过手机扬声器发出,撞击在墙壁坚硬的瓷砖上,反射回来与新涌出的声浪杂糅在一起,老旧的房间承受不了这种剧烈的撞击发出悲哀的嗡鸣声。房间里的气氛凝固起来,飞鸟盯着手机屏幕呆滞着,羽儿用眼睛紧紧抓住她,小猫在铃声响起来的那一刻瑟瑟发抖。手机上显示陌生号码来自遥远北国的,它歇斯底里如丧钟敲响,几乎要将飞鸟的心脏敲碎,小猫趁机挣脱羽儿的手掌,钻到了沙发底下。过了好几分钟,房间里终于又归于平静。飞鸟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弹窗警告此号码有五十万人次标记为骚扰电话,她点了取消关闭弹窗,将手机扔在床上。
羽儿转头看向窗外,她的眼睛里没有月牙,也没有柏油路上飞驰而过的客车,也没有被脚手架围起来的新楼,她什么也没有看,只是看着窗外而已。
我什么也画不出来,飞鸟懊恼地说。
出去散个心吧,羽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