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没过几日,宫中便传来旨意,南牧使者到达京城,天佑帝要开宫宴。
谢舒自然知道宫里是什么意思,南牧这次来了位小王子,明目张胆要来和亲,宫中适龄的公主有两位,只是一个被护着天真纯善,一个默默无闻多年,倒是还有一位郡主,只是这位郡主可是比公主都刁钻跋扈,加之安平王宠爱有加,怕是不会舍得去和亲的,所以只好将京中闺秀都折腾去,看上哪个挑哪个。
这种场面谢舒自是要去,璃则彻对她的不同旁人都看在眼里,小王子再瞎了眼大抵也是不会看上她的。
也的确,小王子南赤旌一心要求娶公主,宴席上根本没看谢舒一眼。
说起来,这南赤旌长得实在算不错,星眉朗目,轮廓锋利,眸中还微泛蓝色,不如天佑人儒雅,却自有一股粗犷的野性,不过说话尚算有礼,几次与皇子交锋还都算温和。
谢舒本就是看客一般,以她尚算公允的角度来看,这位南赤旌算得上是位君子,许是她的目光欣赏之意太重了,以至于南赤旌突然看来过来,这一看便心中一惊,竟直接问起了谢舒的家世。
“这位姑娘实在美丽,不知本王可有幸得知姑娘闺名?”虽说这话说的惊世骇俗,但谢舒听得出来,这话里并无别的旖旎心思。
“我乃谢武将军之女,谢子浅”谢舒站起身,不卑不亢的回道。
谢武可是让南牧吃过败仗的,身为南牧皇室中人,他自是知晓,不过南赤旌倒是没有什么连坐的想法,“原来是谢将军之女,失敬失敬”
“小王爷过誉了”,谢舒笑着回道。
南赤旌又转头看向天佑帝,“皇帝陛下,本王一直仰慕天佑,如今既然来了,便想多逗留几日,好好看看这大好山河”
待皇帝应了,南赤旌才笑眯眯的转向谢舒,“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以邀谢姑娘同游?”
谢舒的笑容顺时僵在脸上,还未开口,就见璃则彻踱步至近前,开口道,“我天佑不比南牧,女子颇重闺誉,小王子此举,岂不是让子浅姑娘为难?”
南赤旌倒也不气,脸上仍旧笑眯眯的,“可本王听说天佑的女子也是可以和王公贵族一同踏青春游的,怎么到了本王这,就为难了?”
璃则彻摇了摇折扇,“不一样,天佑的雅集乃是齐聚华安城内的贵族公子和名门闺秀,可未曾有两人单独出游的”
不知为何,璃则彻说道这里时,莫名有一阵心虚。
“无妨,本王多的是随从”
璃则彻被南赤旌的“豪言壮语”一噎,当即说不出话来。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璃诺朝着身侧瞥了一眼,言安嘴角一勾,朗声道,“小王爷有所不知”他刻意顿了下,将满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谢五姑娘也是前些日子刚回京,怕是连咱们华安城的碧灵石在哪都不知道”
南赤旌刚想说无碍,言安却快他一步先开口,“这也巧了,两位都是该好好在华安城转一番的人,既如此,本殿就托各大,带着二位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言安边说边冲着谢舒挤眉弄眼,谢舒压下嘴角的弧度,利利索索的再一次抢在南赤旌开口前行了一礼道,“那子浅先谢过九殿下了”
天佑帝见状当下直接拍板定了,南赤旌虽有些不满,但到底还是有些气度了,没当场发作出来。
待宫宴散了,谢舒刻意慢下脚步,本意是想好好谢谢这位九殿下,璃言安知自己算是帮了谢舒,整个人趾高气昂的走向她,想着可以“一雪信阳毛尖之耻”,但刚走到近前,他的眸光就被先谢舒一步的颜姝之吸引过去了,匆匆忙忙下只来得及跟她打了声招呼。
谢舒早知璃言安的心思,当下也没多想,只是这么一耽搁她就是最后一个走出殿门的了,原本以为入目都该是各色背影,却不想刚出门就被一个人堵了个正着。
眼前的人实在算不上熟悉,若非要找些渊源,大概就是在璃诺的生辰宴上见过一次,但也仅仅只是她单方面的见了一次。
这人一身水青色衣衫,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清淡的眉目犹如墨画上的女子,美则美矣,但总有种似有若无的阴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敛目的丫鬟,那女子见到谢舒,原本淡漠的眸子骤然有了些活气,而后竟微微施了一个平礼。
谢舒忙避让开来,口中惊到,“八公主这是做什么?”
来人正是谢舒一月前惊鸿一瞥的八公主璃玉寒,听到她的询问,璃玉寒缓缓抬头,清清冷冷的看了过来,谢舒暗叹,真是不知道这璃家随了谁,一个比一个清冷,就连这个不受宠的公主都自带矜贵气质,不过这气质似乎与璃诺有几分相似。
“谢姑娘不必惊慌,我——我在小苑设下了茶席,不知谢姑娘可愿赏光?”璃玉寒的声音轻柔干净,语气内敛真诚,但这话着实有些突兀。
“据我所知,这该是我第一次见到公主”谢舒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八公主身后的丫鬟见状,当下上前一步道,“这可是八公主殿下!你可别不知好歹!”
谢舒连眉头都没抬一下,活像是没听到。
璃玉寒收敛起眉目似乎想了些什么,有加了筹码,“我可以帮你”
谢舒嗤笑一声,实在不知这位软弱的公主有什么可帮她的,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请公主带路吧”
所谓小苑实在是名副其实的小,还不如谢舒的西竹院,不过胜在轻巧雅致,且位置颇偏,倒也算清静。
待谢舒入座,璃玉寒挥退了宫人们,亲自为谢舒斟了茶,谢舒挑眉,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最近似乎一直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人给她斟茶。
谢舒扭头示意,阿衾便直接退下了,宫人们都在竹亭外,有绿叶掩映,既看不到在这里,也听不到。
谢舒端起茶吹了吹,却并未入口,复又放下,笑道,“公主有什么事,不如直说了吧”
璃玉寒倒也不扭捏,定定的看了谢舒一眼,竟直邦邦的跪下了!
谢舒自然受不起,忙起身避开,刚要说使不得,璃玉寒复又抬起头来,谢舒到现在也忘不了璃玉寒当时的眼神,那眼里分明空洞无物,可却好似在深处又燃着一簇烈火,像是要从眼眶里生生蔓延出来,烧遍全身。
“从你进京那天起,我便知道你了,我四哥对你有意,七哥对你另眼相看,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我知晓你必有些旁人不知道的本事,我只求你,帮我一帮!”
谢舒不适的蹙起眉头,她实在不喜欢接触这样的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居然慌不择路的寻她帮忙,不知是太精明,还是太蠢。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有事直说就好,子浅必定肝脑涂地”,谢舒说着便要跪下去扶璃玉寒。
谁知璃玉寒却道,“你想必也知道我的处境,我除了姓璃,占了公主的名分,别的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皇家气,我这小竹园只怕也比不上你的住处,我今日实在走投无路,不以公主的名分,只以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女儿求你一件事”
璃玉寒语气急迫,略带哭腔,谢舒本不想管,但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怎的,心稍稍软了,手中扶璃玉寒的力道却没软,“公主既是有事相求便坐下说,你这般跪着,莫不是想置我于死地?”
璃玉寒看谢舒的态度变化,这才听话的坐起身。
“天佑一向看不上南牧,这次和亲父皇只怕是要从世家中选出一位闺秀,南赤旌在大殿上摆明对你有意,可我知道谢侯爷是死在南牧战场的,你若真的嫁了过去,怕是难得善终……”她仔细窥着谢舒的面色变化,见她无甚怒意,才又接着道
“父皇不愿嫁公主,一是觉得南牧配不上,二是舍不得,但他舍不得的除了皇姐,就是菏泽了,他……恐怕都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其实我是最好的选择”
这段话璃玉寒说的滴水不漏,不知道在见到谢舒之前自己在心里想了多久,想到这,谢舒神色不免带上了几分悲悯,
璃连清有父皇宠爱,有哥哥亲护,无论有什么事,这两位都可以帮她化解,可同样是公主,璃玉寒就只能住在这么小的院子,遇着难事居然求到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谢舒微微叹气,语气不自觉的温和了些,“到底是何事?”
“谢姑娘可知何为骨上青苔?”
谢舒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显,“骨上青苔——?”
“我生母乃是一介宫女,在我八岁之时,突然溺水横死,我不信是生母失足,便抱着她的尸身不肯放,因为不受宠,便没有什么人理,就任由我守着,那时虽是冬季,但到底是死尸,很快就腐烂了,宫人闻不得那气味,硬要去埋了,那时腐烂的尸身已化为白骨,骨上就生着青苔,我察觉有异,可因为太小,无人在意,这么多年我到处翻阅典籍,但却找不到一丝一毫这样的记载,但我觉得……”
璃玉寒顿了顿道,“宫中找不到,宫外或许会有,我只求一个答案,我想知道我阿娘到底怎么死的,那时,她肚里还有个孩子啊!”
谢舒听到这里一愣,重复的问道“你生母死时,腹中有胎儿?”
“恩,已然五个月大了”璃玉寒念及此,眼中隐隐有水光闪过,
谢舒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直觉这事与乐颐定然有什么相似之处,“殿下要我帮您查您生母因何而死?”
“是!”璃玉寒想了想又道,“我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谢舒定定看了璃玉寒一会,看出她不似作假,略略沉吟,“如若找到了,殿下可要报仇吗?”
璃玉寒以为谢舒在怀疑她是否会履行约定,当下道,“虽未被证实,但我心中已有猜测,如若真的是那人的话”璃玉寒苦笑了一下,“我怕是也动不了手”
谢舒听闻淡淡一笑,“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