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天佑帝丝毫没有要生气的迹象,反而还有意要听谢舒说下去。
“古时不就有一位皇帝亲自去带兵打仗,还给自己封了大将军,拿将军的俸禄吗?”谢舒十分不怕死的说了下去。
她说的这位皇帝其实算不上什么明君,但也绝不是一个昏君,生性恣意,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过,尚武,曾亲自领兵打仗,处理起朝政大事从不拖沓,手底下有许多能人志士,处理起佞臣来更是手段干净利落,是个极有争议的皇帝。
天佑帝自小通读古今史书,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位皇帝,他当年读时就颇有所感,如今在听来,颇有几分奇异的新奇。
“可朕听闻,这位皇帝是个昏君啊”,天佑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谢舒毫无惧意,甚至更为自信大胆了,
“昏君明君与好人恶人一般,站在对立面自然是恶人,是昏君,但若站在同一面,便是明君好人,这世间这么多嘴,到底是善是恶,谁又说得清呢?”
璃诺听到这里,上下瞥了谢舒一眼,又看了旁的闺秀一眼,这些大多都是家中精心教养长大的,可在父皇面前,几乎连抬头都没有勇气,而这个谢舒却颇有胆色,现在这幅架势反而很是意气风发,
只是,似乎过于有胆色了,要么是不怕死,要么就是……想到这里,璃诺暗自摇了摇头,她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算计到一国之君的头上。
“你觉得他是个明君?”天佑帝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
“是!”
在场的诸位,听过这位皇帝的不在少数,但觉得他是个明君的却寥寥无几,璃莫澜便是其中之一,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为何?”
“君为民之天,民富足,君便是明君!”谢舒直视着天佑帝,眼神毫无闪躲,“管他是否做事出格,是否喜好奢华美人,只要他可以让他的臣民泰然富足,便已然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情”
到这里,再深问便是涉及朝政了,可天佑帝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听说他还曾修建行宫,十分劳民伤财,这也算明君该为之事吗?”此话一出,湘妃都没忍住看向谢舒,实在好奇她会怎么接,若是按照刚才的思路而言,难免僭越。
谢舒在大庭广众之下竟微微笑了起来,面对天佑帝的咄咄逼人,仍旧一派从容,
“臣女不曾认识这位皇帝,也不曾生活在那个朝代,只觉不应顺后人言断他善恶,至于修建行宫,百年之事不可考,谁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修,又有没有劳民伤财!”
天佑帝冷哼一声,脸上不辩喜怒,“你是谁家的?”
“谢武侯之女,谢舒!”谢舒毫无惧色,甚至下巴更抬高了些,一脸的桀骜不驯。
“谢舒?你是乐颐之女?”天佑帝脸色骤然和缓,略显浑浊的眼中微微闪出些许怀念,
谢舒猛地抬起头,乐颐这两个字犹如一场海啸,让她身心俱震,几乎僵在当场!
“这可是父亲的字吗?”谢舒缓缓道,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错,他曾赞过这两字极好,后来便取了字,不过他未曾与旁人说起过,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的确,她的确是不知道,乐颐根本不是什么字,而是她前世的至交好友,可这位至交好友死得极惨,据说是怀孕时,被人乱棍打死的。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还是,乐颐心上之人根本就是谢武!
谢舒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与天佑的谢家有什么关联,可如今看来并不尽然,她从未如此迫切的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谢武为何会战死,林氏又是怎么死的,自己的至交好友又是为何在身怀三甲之时被人活活打死!
璃诺本就有意无意的看着谢舒,如今更是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漂亮的颌线不自然的紧绷着,好似如临大敌,这实在不像是对父亲的好奇和激动,反而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破土而出了。
“子浅姑娘似乎很激动?”璃诺淡淡出声道,既是提醒,又是警告。
谢舒听到这微冷的声音才恍然回神,只是面上却无甚变化,仍旧神情淡淡,“只是有些惊讶罢了,臣女未曾想过父亲会为自己取一个这般有意境的名字。”
“哈哈哈,乐颐性子爽快,武功极高,能取出这么一个雅致的名字,朕也惊讶了许久”
谢舒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弧度,浅浅的笑着,但是璃诺却知道,她现在心思已经不在这殿上了,或者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天佑帝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湘妃这才带着众人到了花厅,宣布开宴。
谢舒坐下之后,丝毫没有起身争风头之意,甚至连面前的吃食也未曾动一口,她满脑子都是她最后见乐颐那一面,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为了一个人,从京城跑去边关,脸上是沧桑而疲惫的欣喜,她说她从未这般开心过,谢舒劝她,此一去无人可以再护着她,谢舒记得很清楚,自己说完这一句,乐颐转过头来,洁白静雅的脸上绽放着最美的笑意,可是她的颊边却缓缓的淌下一行泪,她说,“我知道”。
就好像一个人早就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是死路,可是还是满怀欣喜的绝不后悔的跑向尽头,就像飞蛾扑火,乐颐比当年的她聪明太多,那个时候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奔的是条死路,所以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而乐颐却是知道的,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死路,谢舒真的不知道该说她敢爱敢恨,还是说她蠢。
宴会正酣,谢舒觑了个空,悄悄的退出花厅,走到了九曲回廊上,让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可还未站一会,便有人朝着她走来了,是璃则彻。
说起来璃则彻也很纳闷,之前的赏花宴上,谢舒对他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刚刚又那般说,按理应对他十分上心的,可是宴会上她却未曾再看过他一眼。
“子浅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璃则彻在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你都未曾动过筷子”
谢舒微微一笑,行礼后道,“只是有些没胃口罢了,多谢殿下关心”
这温驯的样子让璃则彻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平息下来,安静的陪着谢舒站了一会,又一人向着两人走来,是王茗烟。
“五妹妹原来在这,我看你什么都没吃,可是不舒服吗?”王茗烟一双美目关切的看着她,眼中丝毫没有别人的影子。
忽的,王茗烟好像才看到身边还站着一人,当下既惊讶又慌乱的行礼道,“茗烟一时情急,还望四殿下莫要怪罪”
璃则彻笑的如沐春风,“你如此关心妹妹,何罪有之”
王茗烟这才缓缓抬头,一双含情美目快速的看了璃则彻一眼,唇边的笑意既柔又媚。
谢舒懒得理会王茗烟的小心思,当下便将视线转向正厅方向,本想透透气,但透过层层叠翠,她似乎看见有个人正站在那里,一袭青衣沉默内敛,脸看不太真切,但好似站在哪里许久了。
谢舒就这么站在回廊上与那人遥遥望着,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忽然有个念头,如果她选的是璃诺,这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