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谨是罪臣之女,虽说山高皇帝远,但是定北侯的声名也不能平白被污了,收一个红颜知己要比收一个罪臣之女好很多,再者定北侯世代镇守边关,哪怕是班师回朝,也不过两三月便走,所以军中见了木谨大多说一句木姑娘,后来尊之为夫人,久而久之,几乎没人记得她本名为何。
当晚,木谨就进入了专门为她搭盖的帐篷,门口有四五个守卫,她还是穿着来时那件斗篷,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忐忑和心安,忐忑是因为他,心安也是因为他。
定北侯在夜色四合之际,踏入了帐篷,他换了一身袍子,玄色的,上面还绣着红色的丝线。
见木谨盯着他的袍子,他略略有些局促的道,“他们说你本就穿着红衣,而我就这么一件带点红色的袍子,别的都是染了血的红,不吉利”
这话颇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是木谨却感动的差点哭出来,他是想和她成亲行礼的。
木谨站起身来,慢慢褪下自己的斗篷,露出里面有些发旧的暗红色长衫,白色发丝垂落在背后,颜色几乎与她的肤色相同,相较之下显的整个人越发妖娆,一颦一笑皆是举世无双的风景。
“木谨,拜见定北侯”
木谨缓缓阖上眸子,一滴血泪沿着眼角流下,那个时候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今天,木谨复又睁开眼睛,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定北侯,
哦,不,现在已经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大将军了,她牢牢的将他的发,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刻在脑海里。
听说人死后,执念太深会化为厉鬼,如今她一遍遍的念出自己恨之入骨的名字“韩岳”、“韩岳”、“韩岳”!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却生生被她念出了刺骨的寒意。
定北侯韩岳算进了一切,却没料到公主嫉妒木谨到发狂,恨不能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来她面前炫耀,一定要看她痛不欲生,几近奔溃才觉得舒心。
“你就安心去死吧,他对你根本就没什么真心”,木谨对她说的这种话,早就麻木了,整个人毫无生气的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公主见她毫无动作,突然嘲讽的笑了笑,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满满的恶毒,“阿难,我会好好照顾的”
木谨终于有了变化,她竭力的抬头想警告公主,阿难不是她能碰的。
公主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冷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人察觉的,让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悄无声息死去的办法太多了”
木谨剧烈的抖动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一样。
公主的笑意更深,“别白费力气了,来不及了”。
木谨听到这句,顿时目眦欲裂,不管自己被勒得死紧的脖子,奋力的朝着公主看去。
可是公主根本没看她,一脸娇笑着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黄泉草?那可是个好东西,宫里的人不知道用这玩意做了多少害人的事,我倒是第一次用”,她顿了一下,又笑道,“似乎还不错”。
木谨再也忍不住了,近乎野兽般的哀嚎声炸起,吓得公主一惊,赶忙冲身边人使眼色,那人利落的塞了个带血的布团进木谨嘴里。
现在的木谨丝毫没有当初的风华绝代,白发披散着,带着些血和泥土,整个人都被手臂粗的链子锁着,脖子上紧紧勒着麻绳,脑袋和四肢不停的抽动着,状若癫狂。
虽然木谨从头至尾什么都没说,但是帐篷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强烈的恨意,以至于之后的五年时光,都没人敢再进这个帐篷一步。
木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她浑浑噩噩的想着,初识他,她利用生平所学献计,助他一举烧毁陇南王老巢,后又为他奏战曲,激励万千将士的熊熊斗志。
那个时候,李念曾提点过她,她还记得他说——古有功高盖主,现有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何等聪慧,当即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可是她们都太天真了,不,应该说,是她太天真了,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再献策,就可万无一失,谁知,谁知啊!
天佑国
华安城城郊十里处,迦南寺内,一个近五岁的女娃娃忽然睁开了双眼,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稚嫩白皙的小脸憋的发紫,整个人好似个垂死之人,小小的身子被这咳嗽震得几乎要破出个洞,紧接着一口血从那小小的嘴唇里溢了出来。
正在一旁细心吹药的小丫鬟被吓了一跳,碗都摔到了地上,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她刚刚还想着,要是小姐去了,她就跟着一起走呢。
苏子手忙脚乱的扑到床边,一边掉眼泪一边急切问道,“小姐,你醒了?”
木谨吐了一口污血,心跳也舒缓了不少,听闻这句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好像每个画本子里,都会在人醒来之后,问一句,你醒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木谨也的确真的笑了,在苏子傻愣愣的眼神中,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苏子这一下彻底傻了,她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先是从那么高的坡上摔下,紧接着便流了一地的鲜血,就连寺里的主持都摇了摇头。
她刚刚还不小心将泪滴进了药碗里,谁知再扭头小姐竟然醒了,可是醒来了居然还不认识她,语气也十分奇怪,活像个八十老妪在问话。
木谨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苏子一阵,这才察觉不对,一个六七岁的丫鬟,哪里来的能耐救她,她当时被折磨的那么惨,又中了毒,莫不是个神童?可是这呆愣的样子,哪里像神童了?
木谨的耐心告罄,再次开口道,“可否给我倒杯水来?”她实在渴的厉害。
听到这话,苏子才猛然回神,小跑着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端来。
木谨连喝了四五杯,才觉得嗓子稍稍舒服了一些,还没缓口气,一股寒意袭来,让她从头冷到脚。
身上的伤怎么一点也不疼了?怎么她的腿在她的腰际?怎么胳膊只有之前的一半长短?怎么,怎么,怎么这么不对劲,她到底怎么了?!
木谨激动得想去抓苏子的双肩,可是伸出手却又被震惊了,她根本够不着她,而且这小肉手毫无威胁力,木谨干脆要下榻,她太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
苏子忙去扶她,“小姐,别乱动啊,你刚醒来,腿上的骨头还没长好呢”
苏子不说,木谨没觉得有什么,她一说,她倒忽然觉得右腿一阵刺骨的疼,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和右腿都绑着麻布,还别着木板。
木谨忽然想到什么,“镜子,有没有镜子!”
寺庙里头,哪里有镜子,苏子带着哭腔道:“小姐,你怎么了啊,你别吓奴婢,苏子好害怕”
木谨听到最后一句才想起,这个小丫鬟估计是被自己刚才近乎癫狂的举动吓到了。
木谨终于不再闹了,乖乖的躺下了,因为身体本就虚弱,又受了伤,木谨竟觉得眼皮有些重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强撑着,对苏子说,“镜子,帮我找一面镜子”
苏子狂点头,一脸小心的看着木谨入睡,大眼睛眨也不曾眨,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生怕她跑掉似的。
木谨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小小的手,小小的脚,还有小小的脸,比阿难也大不到哪去,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个老妇人正解开上衣,要喂她喝奶。
木谨猛地睁开眼睛,身边并没有什么正在解衣的老妇人,她刚要松口气,却又想起什么,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脚,然后不敢相信的又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
天,她难道真的变成了一个奶娃娃?说好的厉鬼呢?邪神呢?果然话本上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