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阳的脸色一瞬变得极为难看,两人人来时与关大娘的对话,她都听到了,但还是觉得可能是敷衍之言,是以刚刚一直称呼那人为姑娘,如今璃诺这般认真的强调,她想忽略都不行了。
莫阳蹙了下眉,低着头恭敬道:“是。”
璃诺牵着谢舒走了两步,出巷子之前忽然转而搂住她的腰,脚下一点,直接施展轻功离去了。
莫阳看着两人的背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那日她看到璃诺站在大殿门口,金色霞光披在他身后,她恍惚觉得这个人就是为她而来的,或者说她就是为了等他而来的。
她来军中有一年了,一年前她踏出城门时,满心满眼都是想施展抱负,证明自己不比男儿差,她可以走出一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路。
可等她来了军中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华安城的女人斗心机,最大也不过是为争夺丈夫的宠爱,军中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因为他们争的是命!
她初入军中时受尽了白眼,饭食被抢,被褥被抢,打仗时找不到兵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她都不记得自己鼻青脸肿着从众人围殴中逃出来过多少次。
更甚一次,她随军经过一个村落,她以为会像书中所写,绝不惊扰百姓,却不想那些人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强取豪夺。
她忍无可忍时与那些人打了一架,可不曾想众多兵士里无一人帮她,甚至千夫长还抡起鞭子将她打了个奄奄一息。
更可笑的是那些她拼死要保护的百姓,在众人散去后,不仅未曾扶她一把,给她一口水喝,还嘲讽般的说闲话,骂她不自量力,平白添乱,害他们比平时多损失了一头羊。
那次之后,她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那些百姓根本就不要那些她以为的保护,那些人无论是归属天佑还是归属大秦都无所谓,他们只想安稳度日,无论这天下跟谁姓!
不过军中也不都是这样的,比如那个给了她一碗水的人,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水的滋味,其实就是平常的井水,但她就是觉得比她半辈子喝过的水都甜。
想到这莫阳唇角漾出一丝丝笑意,不过很快又喟然般压了下去,这个人其实比她还惨,他不喜欢用手段,也不屑与人争,那么多军功都被被人抢走了,到现在还在骑兵营中当守卫。
她那会满心不服气,一门心思就想熬出头,没多久她就被沈将军看中带进了骑兵营,这里不同于那些临时组建的军队,骑兵们虽然也和排外,但到底没人再刻意欺负她了。
莫阳一直觉得自己来昭塞关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却在见到璃诺那一刻,忽然觉得她或许就是为了与他再一次以不一样的方式相遇,可今日她方知他身边竟然已有了一个红颜知己,而且他似乎是极为维护喜爱的。
莫阳忽然低下头,边走边踢脚边的石子。
她不甘心,上天让她们在这里不期而遇,定然不是只对她开个玩笑的!
莫阳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年都熬过来了,她还怕一个红颜知己不成?上天给的机会,万万没有不争而降的道理!
莫阳边想边朝着营地走,她立了军功,是这一万骑兵营里是炙手可热的存在,现在就算是张校尉看见她都得敬着捧着,生怕她一句话就让中将军革了他的职。
今日的营地似乎颇为热闹,练兵声都比以往大了许多,莫阳好奇的朝着练兵场看去,却见在沙场外的高台之上,有两名兵士正大打出手。
而高台正前的营帐前坐着两个身影,正是刚刚在面馆遇见的洛王和他的……夫人。
张校尉守在洛王身侧,笑得一脸谄媚,这人眼睛不时向四下扫去,这一下就看见了莫阳,当下高兴的吼道:“莫副将来了!”
莫阳眉头一挑,一双明眸快速扫了璃诺一眼后上前几步,恭敬的行礼。
璃诺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嗯了一声。
张校尉一笑,道:“咱们莫副将的武功那是极为高强的,比这些粗鲁的糙汉子们可好看多了。”
璃诺眼中闪过一抹幽深,淡淡道:“哦?”
张校尉一看有戏,立刻扬着嗓子喊道:“有谁要和莫副将比划比划啊?”
莫阳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但却什么都没说,洛王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手兵符,但他们都心照不宣,洛王才是如今昭塞关的真正领兵之人,能在洛王面前展露自己的一星半点,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很快众兵士里有人应了,两下飞身跳上高台。
莫阳扫了四下一眼,脚下一点,整个人飞身而起,稳稳落在高台之上,这一下高低立现。
高台之下的众人瞧见这一幕居然未有人叫好,甚至还有许多人一脸嘲讽,似乎全然不将莫阳放在眼里。
谢舒看着这一幕蹙了蹙眉,照理说每一个将领身侧都会聚集一群志同道合之士,可这满场的人似乎都在看莫阳的笑话,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鼓劲,哪怕她的武功明显高对面人一筹。
“南岭夏戎请教莫将军!”
莫阳拱手一礼,而后摆出一个可攻可守的起势。
夏戎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如莫阳,但还是要试一试。
他们这些当兵士的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立军功的机会,单靠每场战事的人头能堆出一个百夫长就不错,况且没点武功傍身,谁能保证自己是切割别人人头的那个,还是被切割人头的那个?
所以,除了这两条路,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在上将面前出头,只要你能让这些王爷、将军之流记住你的脸,看到你的本事,晋升那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像莫阳也是因为在中将军面前讨了个巧,才会被看重,进了骑兵营。
张校尉一声令下,夏戎脚下一用劲,赤手空拳就朝着莫阳劈过去了,莫阳轻飘飘躲过,反身要一击,夏戎即刻回身退步堪堪躲过。
接下来十几招,他都是这样险险躲过,任谁也看得出莫阳比他厉害,但就是瞅不到空子,生生在台子上和她耗了半盏茶之久。
璃诺眼睛眯了下,他手指一动,身后某处不经意晃动了一下,其动静除了璃诺和谢舒,未有人注意到。
台上,莫阳接着身姿灵活,连续出了三招,硬生生造出个空子,一掌将对方拍了下去。
那人踉跄着跌下台子,临摔倒之时被人扶了一把,他稳了稳身子,扭身拱了下手,退到了人群里。
璃诺侧头看了一眼谢舒,不用说,她也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她同样疑惑,莫阳的招式还残留着以往学鞭子留下的架势,看起来比那些人都要轻盈漂亮,但真的论武功的话却是不高,这样的功夫是如何将凤弈楚的偏将斩下马的?
莫阳的体力被一连几个人试探得到了底,到了这一个,手下没注意力道,顺力抬腿就是一脚,那人个头不小,被这么一踹,几乎是滚着下了台,周遭立刻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那人爬起来,恶狠狠冲着莫阳道:“小子,刚才老子是一时失察,敢不敢再来一次!?”
张校尉在璃诺下首笑笑道:“这人还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刚刚可能真的是意外,不如再比一次?”
张校尉见璃诺没说话,顿时招招手,示意那人上台。
那人站在莫阳对面,眉眼间透着狠厉,莫阳微微蹙起眉头,直觉哪里不对,但来不及细想就见那人率先攻来,一掌用了十乘十的力。
莫阳到底是姑娘家,和男子拼起力气来着实吃亏,这一下硬给逼退了两步,不过莫阳身子灵巧,再次绕到了他背后,眼见又是借力打力的一脚,莫阳余光忽有银光闪过,她心内一凛,身子迅速后撤,可也来不及了,那暗器蹭着她手臂飞去,顷刻划出一道血线。
莫阳捂着伤口,蹙眉道:“你竟然用暗器?当真卑鄙!”
那人丝毫不见悔意,冷笑道:“对付你这种卑鄙的人,我都嫌脏了我的飞镖!”
莫阳眉头蹙的更深,她细看着那人面容,忽然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过莫阳自知自己不会和这样的人为伍,当下不客气的叱骂,“我再卑鄙也未曾做过伤风败俗之事,而你却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冷笑一声,好似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朗声不屑道:“一个靠抢军功得来的副将,你哪来的脸啊?!”
莫阳一怔,震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偏将是我亲手斩于马下,如何作假?”
那人看着莫阳一脸坦荡,心中冷笑不已,当下道:“今日当着洛王的面,我非要撕开你这样虚伪的面皮不可!”
话毕,那人飞身跪在璃诺身前,面上丝毫不惧,“禀洛王,属下亲眼所见,莫阳是抢了别人的军功,那偏将根本就不是她杀的!”
璃诺没有言语,面上看不出情绪。
莫阳飞身几步上前,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璃诺时尽是急切,“属下未曾!”
谢舒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手臂已然晕染开了一圈血渍,然而她就像不知道疼一般,只急切担忧的看着璃诺,略显黑的皮肤多了一层不明显的红。
璃诺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使暗器的,问道:“你都知道什么?如实说来。”
“禀洛王,那日属下亲眼看见一人用箭射穿那偏将的脖颈,那箭的力度极大,是以并未留在尸体上,那偏将落马之际被他赶上前,一刀斩了!”
莫阳气的面色泛红,咬牙切齿道:“你莫要空口白牙胡乱诬陷,我可不是你这等小人,从不——”
莫阳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那人凌厉的眼神打断,只见那人眼眶赤红,恶狠狠道:“你敢说你从未抢过别人军功吗?!”
莫阳看着那人狰狞的面容一愣,翻涌而出的记忆一下子让她想起了他是谁,这人就是当年那群强取豪夺的兵士的领头,被她一拳揍翻在地的齐汉!
不知为何她忽然禁了声,跪在地上的齐汉一脸得意之色,周遭围着的人也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她当然没有抢过!”
忽的,人群之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声音,声音不大却隐隐含了将领的气势,原本喧闹的众人忽然就禁了声,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颇有默契的向两侧退开,给那个开口之人让出了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