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璃诺收到两张信笺，一张由大秦而来，一张由青城而来。
谢舒出门时正巧看见璃诺将两封信笺在手中化成灰烬，她这半月被迫过的舒心，也无意掺和他们军中之事，见此只当没看到，抬步朝着长街而去，如今昭塞关内已然没有多少百姓了，但长街靠西的小巷子里还有一家面馆开着，谢舒时不时就喜欢去吃一碗。
璃诺瞥见谢舒经过，快速嘱咐了斐离止两句，抬步就追上了谢舒。
“又去吃面？”璃诺刚刚练完功，身上穿着素白衣衫，说不出的干净清冷，整个人好似突然从冰山化成了路边的小白花，赏心悦目的很。
“嗯。”谢舒点点头，她今日特意套了身男装，带着巨大的兜帽，遮住了半张脸。
虽说谢舒来这昭塞关半月了，但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几乎每日都是男子打扮，出门必戴兜帽。
璃诺浅笑道：“就这么好吃？连吃了四五天还不腻？”
谢舒透过白纱，抬眼看着璃诺，“当然是极好的，洛王殿下可要同去？”
璃诺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却听得出来谢舒今日心情颇好，当下也笑道：“那是自然。”
璃诺虽然做寻常人打扮，但五官样貌实在是太出挑，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眸光举起的焦点，拖他的福，谢舒今日也连带着被众人瞩目了一回。
虽说她带着兜帽，可露出来的嘴唇下巴却光洁漂亮，再联想一向璃诺的容貌，过路的百姓都忍不住一看再看，一双眼睛恨不得瞪到谢舒的兜帽里面去。
谢舒无奈的笑了一下，叹道：“下次出门，你也带个兜帽得了。”
璃诺失笑，“不如你将兜帽摘了，我们比比看谁更引人注目？”
谢舒晃了晃兜帽，连连拒绝，“可别，我这副相貌怕是能吓死人。”
璃诺眉头微蹙，不赞同道：“怎会，我家小舒儿有天仙一般的容貌，他们惊艳还来不及，如何会被吓到？”
谢舒呼吸一窒，险些没忍住抬手掀开兜帽看看璃诺的神色，这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我若是天仙，你就是王母娘娘！”谢舒快步越过璃诺，率先转过街角。
璃诺也不恼，脚步一旋追上她，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他凑到她耳边，低笑道：“你若是玉帝，这王母娘娘我勉强可以当一下。”
谢舒无语的看着璃诺，却察觉对方笑得正欢，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手攥住璃诺的胳膊，半拽着他朝着面馆而去。
面馆在巷子里，平时没什么人，面馆的关大娘见过谢舒的容貌，知晓她女子身份，是以一瞧见她来就请她坐到边侧，有陈旧的廊柱遮挡，她可以放心吃碗面。
“哟，这是姑娘的夫君吧，真是俊朗啊。”关大娘笑着招呼道。
璃诺闻言爽朗一笑，“听娘子说您这面好吃，早就想来尝尝了。”
关大娘闻言笑得更是开怀，眼角的褶皱都深了几分，她一边脚步麻利的朝里走，一边招呼自己老头煮面。
谢舒将兜帽撩起罩住脑后的白色发丝，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璃诺，刚刚他哪里像是个皇子，分明只是个陪娘子吃面的寻常夫君。
“关大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进京赶考死在了路上，二儿子生下来就是个瘫子，活到十五岁就没了，三儿子没大才，小时候就在这面馆帮忙，直到战事起充军去了，如今这面馆就这两位老人家了。”
璃诺看着面馆内忙碌的人，“军中每月会给兵士的家人分发月钱，应当够二位老人生计了。”
谢舒看着璃诺，“的确，关大娘说靠月钱勉强度日自是可以的，他们老了也没什么开销，可若是有一日，他们老俩有个病痛该如何？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怕的就是银两可以治，不过这也不是她最担心的，毕竟老了，总会死的，他们害怕自己的儿子因伤退伍，若是缺了根手指、毁了容也还好，就怕缺胳膊少腿了，不在军中也无月钱，他们的儿子可怎么活。”
璃诺垂眸了片刻，“按天佑律例，退伍兵士也有抚慰金的。”
谢舒抬眸看了璃诺一眼，似笑非笑的问道：“你的军饷从何而来？”
璃诺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谢舒的意思，他的军饷尚还要自己想办法凑，单靠朝廷根本不及，军饷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抚慰金。
谢舒抬眼一扫，示意璃诺朝着长街看去，“边境自古就是动荡之地，若无战事且互通商市，日子就还算不错，一旦起了战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年轻些的自然说走就走了，可年迈的人呢？那些送了独子进军中的人呢？若是有一日，他们知道自己的父母妻儿过的是这样胆战心惊的日子，他们会如何呢？”
璃诺垂下眼，清冷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幽深。
谢舒淡淡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朝廷重赏将军千万两，而那万骨的家人想拿二两月钱都差点断了命，”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璃诺，喟然道：“不该如此啊……”
“姑娘，此言差矣！”
忽的，廊柱一侧传来一声有些怪异的声音，他喉咙似乎有损，声音低沉又嘶哑。
璃诺蹙眉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一个素衣打扮的年轻人背对着廊柱，似乎刚刚吃完面。
那人身形瘦弱，但身姿挺拔劲瘦，腰间还别着一个木牌，应该是个军中的兵士，且大抵还是个将领。
“兵者，需身强体壮，精忠报国；将者，国之生死，兵者存亡皆系于一身。两者本就是天地之别，如何能放在一处比对？”
谢舒与璃诺互看了一眼，前者挑挑眉，垂下眸不再说话，后者勾了下唇道：“哦？”
那人似乎笑了下，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正巧此时关大娘端了面来，谢舒忙双手接过，抬手拿了筷子挑起一股吹了吹就要入口，明明是十分迫不及待的动作，但由她做起来却十分赏心悦目。
莹白纤细的手指夹着木色的长筷，白嫩弹滑的面条浸过汤卤沾染上浓浓的香气，手指灵活一挑面条即刻没入唇间，染得红唇也多了几分香气，单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谢舒还未挑第二口面，那人就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谢舒快速扫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行礼的人看来是认识璃诺了，莫不是军中的兵士？
“臣中将沈将军之副将莫阳，见过洛王殿下。”
璃诺道：“市井之中不必多礼。”
得了回应，莫阳才站直身体，缓缓抬头，利落的男子发髻下是一张略微偏黑的脸蛋，明亮的眸子仿佛黑曜石一般，五官清秀精致，堪称一声灵动秀美，然而这样一张脸可绝不是男子会有的。
璃诺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天佑虽然对女子诸多放松，但军中却是不许女子进入了，这人很明显是女扮男装，且还到了副将的职位，可见其还是有一定实力的。
“莫阳？”璃诺想了一下，“可是月前于阵前斩杀凤弈楚偏将的莫阳？”
莫阳愣了下，似乎没想到璃诺会记住自己，本就明亮的眼珠恍然像是映照了月光，骤放异彩。
“是！”莫阳欢喜的看着璃诺，唇角弯出几颗莹白的皓齿。
谢舒看着那人，一双眸子骤然凝住，她手指微颤，刚要抬起却见那人看了过来，黑色的眼珠里瞬间映照出她的神情。
莫阳看清谢舒的样貌，当下就愣住了，“谢——”她忽然又顿住，似乎是细看了看，“抱歉，公子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像，险些看错了。”
“哦，是吗？”谢舒复又拿起筷子，似是而非的回道，她没刻意掩饰声音，莫阳一听声音就知道她是刚刚那个说话的女子，当下便觉人家定是觉得被她落了面子，才会态度这般不冷不热。
“刚刚无意冒犯姑娘，只是身在军中难免要争辩几句，姑娘该是第一次来这边塞之地吧，能有如此见解也非一般儿女了。”莫阳彬彬有礼道。
璃诺似乎并未认真听这番话，只抬手拿了自己干净帕子亲自给谢舒拭了下嘴角，那神情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他将沾了些微酱色的帕子折起来，才又抬头看向莫阳，“你到军中多久了？”
莫阳一门心思还定在璃诺与谢舒极为亲近的动作上，听到问话才回过神来，“回洛王，以近一年了。”
璃诺点了点头，一年就能升到副将的位置足以说明她的本事，倒是个好苗子，就是缺了点眼力见。
“一年了……”谢舒忽然接住这句话，喃喃出声，竟然都这么久了。
莫阳的视线又一次被谢舒吸引过去，她还是觉得这人和记忆中的人像，说话的语气也像，她终于忍不住，蹙眉再一次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姑娘的芳名为何啊？”
谢舒将吃完面朝前推了推，抬手将兜帽放下，淡淡道：“相遇已是缘分，将军就不要探究太多了。”
听起来像是气话，莫阳讪讪的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璃诺正巧也吃完了，抬手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缓缓起身后看向莫阳，复问道：“你说你叫莫阳？”
莫阳不明所以道：“是。”
璃诺看看站在身侧的谢舒，抬手寻着她的手，牢牢的攥在自己手里，清冷疏离的眸子复又看向莫阳。
“记住了，她不是什么姑娘，她是我的娘子，日后见着要尊称一声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