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凤弈楚钦点十万大军直扑昭塞关。
高大厚重的城门前,整整齐齐伫立着秦军的先锋,而后是骑兵,再往后是步兵,一个个严阵以待,等着一雪前耻。
凤弈楚心里清楚颜家有几斤几两,所以带了多一倍的兵马,不管颜家能做到什么程度,今日昭塞关他一定要拿下。
忽的,面前厚重门晃了一下,而后门被人从后拉开,破败安静的长街逐渐显露在凤弈楚和那十万大军的眼前。
颜家人说澜王弃了昭塞关,大军已然撤出,照眼前这形势倒是与密报相符。
门很快全部打开,里面走出几个瘦弱不堪、嘴唇干裂的小衙役,几个人瞧见那千军万马吓得瑟瑟发抖,也来不及做什么,只四散着朝着城里逃了,转瞬就没了踪影。
凤弈楚皱眉看着长街破旧的幌子和时不时被风吹着走的落叶破灯笼,这城的确像是被废弃了,但他又担心这明面上是空城计,实则却暗设陷阱。
“怎么?都到门上了,不敢进?”斐离止闲适的坐在凤弈楚旁边的马上,一袭红衣烈烈生风,上挑的凤眼透着十足的嚣张和挑衅。
凤弈楚看着斐离止,一张脸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波动,他斜瞟着他问道“璃诺来了?”
斐离止嗤笑了一声,施施然道:“他要是到了,你这一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凤弈楚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而琢磨若是自己是澜王会如何做。
凤弈楚派出一小队进城,又四散开十万大军分别从左右后三个门进入,而他则固守前门,保证他的兵永远有退路。
凤弈楚双腿一用力,胯下的马即刻抬起前蹄,他未曾扭头,沉稳有力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传到斐离止的耳朵。
他说:“祈祷吧,你的璃诺会来。”
手下的士兵迅速将城池晃了一遍,确定澜王是真的弃城了。
凤弈楚派去侦查的士兵也来禀报,说的确看见澜王的兵驻扎在昭塞关往东的丰城之外,尽管如此,他仍旧没有放下防备,
果然,快近晌午之时,城内某处忽然冒起冲天火光,那个位置正是粮草聚集之地,周围兵士迅速赶到阻止,可已然来不及了。
之后,城中四处忽然燃起火光,其烈烈之势恍若要将整个城池吞没。
斐离止此时刚刚进城,他双手被束骑在马上,一张昳丽好看的脸被火光映的灼灼耀眼,或许是火光太盛,也许是烟雾太呛,他一直垂着眸,看不出喜怒。
不过凡是接触过斐离止的都知道,这人就没喜过,就算是对着将军,也从来不肯给半分好脸色,说出来的话总是半嘲半讽,活像是只发疯的毒蛇,但偏偏将军护的紧,无人敢对他不敬,当然,别人也说不过他。
片刻之后,原本的火光熄灭了下去,就好似逢年过节放的烟花,灿烂是真灿烂,短暂也是真短暂。
凤弈楚手下的副将一脸得意的走了回来,经过斐离止时忍不住炫耀。
“澜王那厮手段够毒,几十桶的火油,差一点就烧到咱们的粮草了,可真是可惜了,还白白折损了几百精兵到咱们手里,啧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吧?哈哈哈哈哈……”
凤弈楚进城之前就觉察有异,特意让人布置了几处假的粮草堆,而刚刚最先冲起火光的地方就是那几处,澜王这招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副将原本觉得斐离止还会嘲讽几句,却见他半垂着眸子并未回嘴,当下更得意了,黝黑的脸上居然冒出了几分红晕。
斐离止看不下去了,启唇道:“澜王是蠢,你们就聪明吗?早上送的空城,到现在还没捯饬清楚,刚放下铁戈又捡起水桶,忙活了这么半饷你还得意起来了?是平白捡了一座空城很值得骄傲?还是这么快灭了火值得骄傲?这么喜欢灭火,直接进衙门的灭火队不得了,还来打什么仗?”
斐离止心情不好,不想理他,只随意怼了几句,但就这么几句硬是怼的那副将一句话说不出来,刚刚的得意瞬间浇息,低眉耷耳的前去禀告凤弈楚了。
等收拾完残局已经是未时了,斐离止被四五人围着送到城中一处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酒楼里,凤弈楚坐在正厅里研究舆图。
澜王这一招并不明智,但对于他手下的士兵来说却很仁慈。不过没什么用,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他保不住这些人的。
凤弈楚瞧见他进来,抬手一剑划开了他手腕间的绳索,淡淡道:“你的璃诺不在这。”
斐离止抬起已然勒出血痕的手腕倒了杯茶,刚凑到唇边就听闻这句,他手一顿,而后潇洒一扬,凤弈楚的地舆图瞬间毁了一片。
他凉凉的看着凤弈楚,“你该庆幸,他不在。”
凤弈楚也不生气,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走到斐离止面前,边给他手腕上药边道:“他没来救你,不失望吗?”
斐离止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双眸子变得内敛深刻,那双手真的很好看,但当其注入力度时却凶残无比,斐离止不止一次在这双手底下吃过亏。
甚至有次他为了给他上药不惜卸了他的手腕,他负隅顽抗,另一只手竟生生被他攥的骨节寸断,他是真的搞不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或许不会来救我,但他一定会来杀你。”斐离止乖乖伸着手让凤弈楚上药,而他嘴里说出的话却满是恨意,一双眼睛里也是极度的冷漠。
凤弈楚上好药将药瓶收了起来,淡淡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输给他吗?”
斐离止嗤笑了一下,“是,你比不过他。”
凤弈楚眸子一凛,抬手捏住斐离止的下巴,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不过他很快就松了力道,粗糙的手指从下巴一路抚上嘴唇,凤弈楚声音冷淡,但一双眸子却缓缓变得柔和,他道,“你若是能适时地学会闭嘴,会少受很多苦。”
斐离止皱了下眉,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似乎在无限制的扩大,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又可怕,他从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流露自己,也非常排斥这种被情绪左右的失控,眼尾眉间忍不住冒出几丝厌恶。
凤弈楚自然不会错过他眸底的情绪,原本柔和起来的五官瞬间恢复平常,好似刚刚那个情绪外露的人不是他一样。
斐离止知道他误会了,可他又无法解释,这就像个死局,他永远不会回头,而他永远不信他会回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的结局似乎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以走。
酉时,斐离止言说沐浴让人送了热水上来,等热水备好,他却迟迟没有下水,直到那水由热转冷,他才几步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会,而后一脚踢向木桶。
虽说斐离止的力气不如凤弈楚,但那也是个会武功的,且还是个强壮男子,登时一脚就将木桶踢烂了,水从桶中溢出,蔓延在木板之上,顺着缝隙向下流去。
斐离止楼下住着凤弈楚,这水一蔓直接就从顶上落了凤弈楚一头一脸,若是别人或许会厌恶的跳将起来,但凤弈楚却抬手一抹脸,不在意的继续和副将商议。
见到自家王爷都不在意,几个副将就算被淋到也不敢怎么样,只得忍受了。
入夜,凤弈楚亲自上了二楼,罪魁祸首却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优哉游哉的半躺在床榻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把玩着不知从哪来的折扇,肆意又张狂。
凤弈楚面无表情的问他,“嫌酒楼的浴桶不干净?”
斐离止喝了不少,漂亮的眸子已经染上了丝丝粉色,看过来时竟还带上了几分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从桃花里冒出来的妖精,妖异昳丽,惊心动魄。
凤弈楚看着那张脸,一双眸子逐渐变深,看到最后几乎有让人心惊的阴郁。
斐离止却不在意,拿着酒壶踉踉跄跄走到凤弈楚前面,调笑着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凤、弈、楚?”
凤弈楚虚扶了下他,斐离止个头不低,跟凤弈楚比起来也就差了半个头,如今踉跄起来,光洁的额头就一直在凤弈楚唇前转悠。
斐离止借着酒劲毫不收敛只是凤弈楚,“你是不是很害怕?害怕我会离开,就像当初你娘离开你一样?”
凤弈楚的脸色几乎瞬间就变了,那双眸子从阴郁变得阴狠,好似下一秒他就能将斐离止撕成肉条,拿去喂狗。
斐离止的唇色越发深沉,他故意上前一步凑到凤弈楚脸前,好似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愤怒似得笑着,“我活不久的,大夫说过,我只有二十岁的寿命,你如今可以禁锢我,以后呢?你要跟阎王爷抢吗?”
凤弈楚眉头微蹙,“为何活不过二十岁?”
斐离止拿着酒壶转了个身,笑着道:“先天不足,顽疾难愈。”
他走到凤弈楚几步远处,笑着扭头看向凤弈楚,一双眼睛顷刻恢复清明,好似他压根就没醉,
“微尘,你不该将我带在身边的。”
话毕,斐离止身子一仰,翻飞的红衣好似坠落的红梅,艳丽张狂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