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城的百姓提起谢家就是一顿唏嘘,原本两个嫡孙女都是钦定的皇子正妃,风头无俩,可就这么紧要的关头,先是嫡孙女香消玉损,大院的大夫人也忽犯急症去了。
有人唏嘘,就有人不屑,甚至言说这谢家的五姑娘本就不是凡人,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谢家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谢五姑娘就是在临死之际回来报复的,搞不好大夫人其实早在谢茉锦出嫁时就死了,是谢家怕因着丧期失去了这门亲事才秘不发丧。
不过这个说法没多少人信,毕竟谢茉锦成亲一日,大夫人春风满面的样子许多人都还记得。无论百姓们怎么议论,谢家的一片素槁却是真的。
谢府气派体面的三进院落刚摘红绸又挂白布,府内奴仆皆穿丧服,远远看去,当真是素白一片,许多百姓都刻意绕着谢府门前走,生怕沾上一丝晦气。
府内,谢伦与老夫人相对无言。
谢舒是死在了迦南寺,了无大师亲自为她操办的丧仪,谢老太太虽然悲痛,但因着信佛,总觉谢舒该是往生极乐,算是有些安慰。
可谢舒前脚落葬,后脚大夫人竟自戕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这种说法实在不好听,光是压下流言就花费了两人不少心力,如今又平白耽搁了谢瑾仁的前程,当真是祸不单行。
谢伦重重叹了口气,强撑着站起了身,“我进宫一趟。”
老夫人疲惫的看了谢伦一眼,摆了摆手,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谢伦身影消失在了门前,老夫人才由严嬷嬷扶着朝着后面的暖阁走去,刚进门老夫人就瞧见了挂在床角的谢舒亲手为她缝制的香囊,老太太鼻头一酸,热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舒丫头……”
因为天降大雪,老夫人没能去迦南寺送谢舒最后一程,祖孙两个见的最后一面就是在荣和堂,那时候谢舒满头银发,浅笑着让她不必担心,说她好自己就好。
如今想来,那时谢舒必然是预感到了什么,才会特意在临走之前与她道别。
“这孩子太命苦了……”老夫人攥着谢舒临走前送给她的手钏,喃喃着睡了过去。
严嬷嬷给老太太盖好被子,起身走到了门外,抬手擦掉了眼角的泪。
的确,谢舒这丫头太命苦了,从小认贼作母,五岁父母双亡,又被赶出了府外,身边只一个车夫,一个比她还小的丫鬟,苦苦熬了十年,好不容易回了谢府,又因为一场风寒夺了性命。
不过万幸,大夫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她去大院看了,大夫人死状凄惨,据说临死前拼命认错道歉,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林小夫人和谢舒若是泉下有知,也算是大仇得报死而瞑目了。
宫中
璃诺一目十行的看完南牧传来的加急奏章,还未与天佑帝说什么,太监总管上前一步,低声禀告谢尚书来了。
璃则彻站在璃诺身侧,听闻是谢伦来了,眉头一挑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昨日谢茉锦哭成泪人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这个时候进宫,大抵是为了与璃诺的婚事,想到这,璃则彻十分有眼力见的拱手告退。
天佑帝摆摆手,璃则彻抬步走时,似悲似嘲的看了璃诺一眼。
璃诺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但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在看到谢伦憔悴的面容时,骤然变得强烈起来。
“微臣参见皇上,洛王殿下。”
“爱卿平身,”天佑帝顿了顿,叹然道:“节哀啊。”
这没什么异常,谢府大夫人过世,整个华安城都知道……璃诺想。
谢伦抬眼看了身侧的璃诺一眼,却见后者面上毫无变化,心中顿时泛上一阵悲痛,舒丫头这一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被定为洛王妃,可如今看来洛王对她并未多上心。
谢伦抬手拿出了皇帝的赐婚圣旨,沉稳而又沙哑道,“微臣的侄女谢子浅福浅命薄,六日前死在了迦南寺,这道赐婚圣旨,还望皇上收回罢。”
谢伦说的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悲痛,清晰而又模糊的传进了璃诺耳中。
霎时间,璃诺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温水里,周围所有声响都隔得很远,谢伦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了,可听进耳中,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福浅?什么叫命薄?
她不是说,他只是棋子吗?她不是要那个位置吗?
“你说什么?”
璃诺缓缓逼近谢伦,一向淡漠的眼珠透着几分固执疯狂。
谢伦微微仰着头,一字一顿道:“子浅,死了……”
“啪——!”
璃诺手中的奏章应声而断,锐利的棱角划过手掌,殷红的血从发白的指节下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璃诺!”天佑帝一惊,刚要喊太医,璃诺却猛然转身,健步如飞一般走出了议事殿。
天佑帝心内一沉,缓缓收回了刚到嘴边的厉喝。
当年他也曾为一个女子失态过,可后来那女子果决的离他而去,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他见。
末了,天佑帝缓缓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璃诺还小,日后会遇到更加惊才绝艳的女子,心里的伤一定会治愈,一定不会像他对他母妃那样,十八年念念不忘。
谢伦退下后,天佑帝独身一人走在后宫,不知不觉就到了兰妃殿。
兰妃正在窗前侍弄腊梅,瞧见他来,没有出声亦没有行礼,她仍旧坐在原处,任凭天佑帝隔着窗扇看她。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惊奇不已,但兰妃殿的仆从却都见怪不怪了,不知道为什么,天佑帝一直不喜欢兰妃说话,平日常来但也只是远远看着,除非有旁人在场,不然天佑帝也是不开口的。
就好像,他不是真心喜欢兰妃,而只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从皇宫到谢府需要经过两条街,往日需要一柱香的脚程,璃诺转瞬就到了,而后愣在了满目苍白里。
谢府的门房挂满了白布,不明所以拦着他的仆人也挂了白色的腰带,去往西竹院的一路上,踏板也被冷光照的发白,往日盎然的西竹院静谧的可怕。
暖阁里空空荡荡,三面环水挂着白色纱帐的水榭上也没有那个纤细的身影,他所到之处,皆是刺骨凉意。
忽然,身后有枯叶轻响,璃诺猛然转头,却见流络怯生生的看着他。
璃诺几步上前,不错眼珠的逼问她,“你是谁?你们家姑娘呢?”
一提起姑娘,流络的眼泪就忍不住滚下,抽噎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话啊!”璃诺耐心告罄,声调近乎嘶吼。
“我们家姑娘,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流络带着哭腔将话吼了出来。
璃诺后退了两步,避开眼睛不去看哭的像个泪娃娃一般的流络,他不信!
忽的,璃诺好似想起了什么,脚下一点一跃,竟是运起轻功朝着城外的迦南寺而去了。
流络看着璃诺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抽搭,姑娘临走之前让她跟着何安,她知道姑娘是为她好,可是,还是好难过。
“子浅呢!”璃诺一脚踢开了无所在的禅房,厉喝道。
了无敲木鱼的手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敲,仿佛全然没听见璃诺的爆喝。
璃诺两步上前,一手提起了了无的领子,一字一顿道:“子浅在哪!”
了无缓缓抬起眼,冰冷的眼珠透着一股淡漠,同样一字一顿的回答:“她死了。”
“我不信!”璃诺拼命想从了无的眼中看出些破绽,她不可能死的!怎么会死?!
“既不信我,为何还要来问我?”了无轻飘飘拂开了璃诺的手,神色淡漠平静。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璃诺说完就要出去,可脚才抬了一只,就被了无一句话给定住了。
“一捧骨灰,洛王殿下认得出来吗?”
“你说什么?!”
“是她自己要求的,说是入土为安。”
璃诺愣在禅房,天佑不兴火葬,可她却说“入土为安”……她是猜到了自己会不罢休,所以才会让了无火葬,不肯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吗?
“她竟然狠心至此!”璃诺无力的后退了两步,缓缓阖上了眸子,两滴清泪措不及防般被挤出眼眶,砸落在地。
了无看着眼前失魂落魄一般的璃诺,喟然道:“其实,有如何,没有又如何?你都一样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