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谢府全府的人都聚集在了荣和堂前的院子里,这原本是全府最大的花厅,春夏时,各种花朵灿然盛开,姹紫嫣红的挤在一起,绚丽而又多姿。
如今入了冬,花厅里四处都是衰败之象,残枝败叶被仆人们收拾起来堆积在院落角落里,有风吹过时,还会零散的飘到空地上几片叶子,看起来干燥又寒凉。
花厅正中原本放满了盆栽花卉的地台被人腾了出来,如今已然摆上了香案,香案之前站着一位年长的僧人,不远处还站立着不少僧人。
其中有一位身量颇高,站在人群里有几分与众不同,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人长相极为普通,晃眼一过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忽然,那人眉眼一动,狭长的眸子闪出几分与长相不符的精光,在看清谢舒的身形之后微微眯了起来,一向懒散的眸光中参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谢舒苦笑着收回视线,抬手将帷帽前的白纱放下,缓慢而又虚弱的跟在老太太身后。
今日全府的人都来了,老太太站在最前,谢伦和大夫人站在老太太两侧,其后就是谢家一众小辈了。
因着谢茉锦不在,这场法事又是特意为谢舒,所以她站在了大夫人近邻,不过她不动声色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在法事开始之前影响到她。
尽管如此,大夫人脸色还是不太好,原本吊俏的一双媚眼黯淡无光,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脸色更是全靠脂粉才显出了几分颜色,一身姜黄衣裙老旧又沉闷,显得整个人都厌厌的。
待到午时正,年长的那位僧人抬手一晃,一道黄符瞬间点燃,只见他口中振振有词,那黄符居然只是燃着并不化为灰烬,只一下,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畏。
一段词念完,僧人两手成诀,火焰终燎到符纸上,一息之后,僧人猛然将成灰的符纸浸在了水中,而后端起符水洒向四处,嘴中还念念有词。
僧人边走边洒,走到老夫人面前时,老夫人安然受了这冷冰冰的水。
到了大夫人面前时,她却浑身一抖,不过到底克制住了,没有太过引人注目。
那僧人看了谢舒一眼,而后甩了一些水过来,水滴刚落在手背上,谢舒立刻轻呼一声,脚一歪就往大夫人身上扑过去,大夫人反应不及,被谢舒抓了个牢实。
几乎霎时,大夫人的脸色堪比纸一样白,身子更是僵的仿佛碧灵湖边的大石。
谢舒微微勾了下唇,而后边解释自己是因为太过虚弱,边由着阿衾扶着站直身体,勉强撑着让那僧人又撒了一次。
这场法事一直从午时正做到了未时,到最后,谢舒险些没有站着睡着了。
老夫人因着担心谢舒,做完法事后拉着大师的手不肯放,最后还引着大师走到谢舒面前,硬是要给她仔细瞧瞧。
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极致了,不一会老夫人就带着身边的嬷嬷回到自己的院子了,四面敞开的凉亭里,只剩下了谢舒、大师以及两人的随从。
谢舒眼角瞄到一个黄色身影,勾了勾唇对着面前佯装僧人的黑羽道,“大师,这样一来,真的可以吗?”
“施主放心,那东西已不在你身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谢舒长长的出了口气,眉宇间有些许不忍,“只是……”
“施主不必介怀,大夫人这也算是恶有恶报……”
话音刚落,阿衾缓步上前,冲着谢舒轻轻点头,那僧人缓缓呼出一口气,“主子,那属下先退下了。”
谢舒笑着摆摆手,“去找黑愿,有赏。”
黑羽一笑,道:“谢主子。”
等周围人都走净了,谢舒才缓步回了西竹院,刚进暖阁就见自己平日坐着的水榭之上站着一个人。
阿衾眼睛一眯,横剑就刺了过去。
那人好似全然没察觉到有人袭来,只在剑尖马上触及脖颈时,忽然伸出两指夹住了薄薄的剑刃,而后那手指就好似铁钳一般,竟生生将剑刃拉了起来,整个剑身卷麻花一样,顿在了半空。
阿衾心内一凛,手中长剑顺着力道横绞,那人身形一侧,双手顺着利剑而上,双指直接点在阿衾手腕的穴位上。
阿衾看着这熟悉的手法,眉头一簇,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了无?”
“功力见长,只是比我不及。”了无收回双手,嚣张而又冷淡的道。
阿衾咂咂嘴,当下就肯定了自己的疑惑,毕竟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的只有了无。
谢舒呼了一口气,抬步摘了帷帽,缓步走到了水榭之上,“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
了无没接谢舒的话,只皱眉看着她的白发,“怎么回事?”
“何安解蛊之后就如此了。”谢舒语气平淡,好似不过只是喝水呛到了,没什么大碍。
“所以,昏迷是真的?”了无眯起眼睛,越发觉得那白发刺眼。
“是”谢舒无奈的抬头看了眼了无,温声道:“已经没事了。”
了无不理她的轻描淡写,举步走了过来,抬手抚上她的手腕,静默了一会才看向谢舒,“不许再有下次了。”
谢舒一笑,连声道:“是是是,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忽的,她脸上的笑敛了敛,正色道:“还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了无愣一愣,缓缓抬眼看向她,末了才掐头去尾回了一句,“好”
戍时
谢舒刚用了晚膳,阿衾就递了一张信笺来,是宫中一直侍奉温嫔娘娘的霓裳传来的——
“皇后替换了血玉镯,日日观赏,爱不释手。”
谢舒面色平淡的读完,还未动作,苏子抬步走了进来,“姑娘,大院又闹起来了。”
话音刚落,流三紧跟着走了进来:“姑娘!大院出事了,大夫说怕是没几日了。”
正在一旁收拾床褥的流绾一愣,顿了顿道:“大夫人这胆量还真是……”
谢舒垂着眸看向手中的信笺,修长纤细的手指上下翻飞,几折之后,信笺就变成了一只漂亮的纸蝴蝶,而后她抬手将纸蝴蝶扔进了火炉。
焰火顺着蝴蝶翅膀燎出火花,只一息,就化成了一抹黑灰,谢舒看着那抹不同于银炭的颜色,叹然道:“人心啊。”
林家两女同嫁一夫,又是前后脚同时怀孕,谢舒占了嫡女的名分,又与林婉儿那般相似,那就只能说明,林三女要么是假怀孕,要么就是孩子没能顺利生产,她占了林婉儿该有的一切,但这种事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当年照顾两个林氏的是已然掌管后院的大夫人,这件事想要做的滴水不露,大夫人再蠢也不可能一点也看不出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因为某些原因答应了林三女,与她一起害死了林婉儿。
谢舒原本会这么猜,完全只是因为大夫人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奇怪,既狠又怕,就好似她有大夫人什么把柄,但她自己却不知晓。
谢舒从不害无辜,所以特意给大夫人下了迷韶子,又用言语引诱,她若是心虚,必然会害怕,更会胡思乱想,如今看来,她当真不是全然无辜。
至此,小谢舒和她生母的仇,算是报了。
第二日,谢舒亲自去往迦南寺上香,半路忽遇大雪,谢舒病情加重,在迦南寺昏迷两日后香消玉殒。
了无亲自为谢舒超度,尸身停留在迦南寺三日,三日后,葬于谢家陵地。
同日,谢家大夫人犯了癔症,一头撞死在了廊柱上。
至此,天佑再无谢家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