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又入了睡,远处的夜琼却是醒了。夜琼坐在床头想着自己难得没踢被子,眉尾轻挑了几分。
等到天色彻底亮起,夜琼屋子满满一堆木材屑都快没了下脚的地方,王妈妈火急火燎的闯进来,夜琼还未来得及阻拦,就听见嘎吱一声,极其清脆。王妈妈懵懵的:“什么东西!”
她答应了。
她去买药。
昨个晚上落了雪,今早瓦上趴了厚厚一层,街上,孩子们小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是亮亮的,个个使尽浑身解数朝父母撒娇,非得讨些银两买点好吃食,照他们的话说,下雪了高兴,高兴就得吃好吃的嘛。夜琼一路疾行多是落于巷口中,孩子在玩耍有的雪球打到她身上,扎着双鬓的小女娃扮个鬼脸哄闹着跑开了。
她慢慢抚掉身上雪花,拐过巷口到了药铺,给了小厮方子在一旁等待,周围人来来往往的好不热闹,突然瞧着一人似乎并不像中原人士,虽说服饰装扮都是我朝民俗,只一双眼睛生得极血腥,不自觉想跟过去看看,小厮已喊着姑娘将药递到了她手上,小厮吩咐着要怎么熬,一日几次……她方才醒悟过来,她已是寻常日子了。
拿了药朝巷口走去,见着一群孩子围着墙边的女子吵闹,女子穿的单薄,坐在地上好像晕了过去身上更是落了不少雪,大抵是孩子砸上去的,孩童们见她走近便四散开了,夜琼提着药走过,想着似乎是那日在街上拦住她的女子。夜琼想着已不着痕迹的越过女子拐到了巷子里。夜琼发誓,若不是衣裳被拽住她怕早飞走了,更不会把人带回叶家。
待一会孩子们来回跑回来的功夫,夜琼已到了叶府。此时大夫已离开了,苜乐面色好了许多。苜岩接过药包匆忙往厨房去,夜琼吩咐多熬一份,苜岩瞧着夜琼身上挂着的女子并未多问,应着走了。
叶夫人见着药方才安下心,有些不安的走到夜琼跟前,小心解释道:“琼,对不起啊,实在是苜乐病的突然,马车又早被老爷骑走了,这才让你……我们绝不是……”
“你思虑多了。”夜琼退了一步,神色冷了几分:“不过买几副药罢了,我还未放在心上。”
似乎有些不对,叶夫人却是说不出。
王妈妈站在一旁,心下庆幸踩了她的木头之后早早便道了歉。
苜乐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女子被夜琼随意放在地上,叶夫人觉着似乎不妥,夜琼无奈只能把她搬回了自己的屋子。
纪悦兮醒来,脑袋懵懵的,就见对面坐着一极好看的女子,女子端来了药,纪悦兮闻着味道本不想喝,恍惚见女子眼神凌厉了几分,一闷鼻喝完了。喝了药脑子好似清醒了些,纪悦兮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一下便红了。
她感了风寒,身子无力扶着墙歇会哪想得却晕在药房附近,好像白雪中,她险些拽掉眼前女子的衣裙!!
纪悦兮一下懊恼的呀,她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对,白雪皑皑中,晕在一旁的女子突然抓住了夜琼的衣裳。
夜琼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头,步伐轻轻将衣裙扯了回来。
不想昏睡过去的姑娘力气如此之大,夜琼费了不少力气。总不好将好好的姑娘弄成残废。
“姑娘……”声音微小的几乎听不见,女子醒了过来,视野里模糊一片:“姑,姑娘……我好似得了风寒,姑娘可否扶我去前方药铺?”视线里人影似乎没有动弹,女子强调道:“……姑娘放心,不会缠上姑娘的。”
此话一出,女子心底已是后悔,一阵阵懊恼,已是怪上这突如其来的感冒,弄的她这么大的怨气,立刻便道了歉:“姑娘恕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站的起来?”
模糊的身影转过来,女子看着越发觉得眼熟,用尽力气就是看不清,再是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纪悦兮越想越难堪,夜琼撑着脸庞冷声道:“想起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寒伤了脑子,纪悦兮总觉得从出听出几分玩笑的意思,更是羞红了脸。
夜琼起身:“药便送你了,身子有了劲自行离开便是。”
脚步声很轻,声音越来越小,纪悦兮才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收拾完好,纪悦兮踏出屋子,就见夜琼躺在木椅上晒着太阳,屋子里还有不少木屑,这椅子好似是她自己做的,这冬日里的太阳,并不炙热,却说不出的暖和。
纪悦兮并未打扰夜琼,去了前院道谢,临走越过叶槛,想着这位公子怎半句话也不说,皱着一张脸好生无礼。叶夫人走过来,见着儿子半响一动不动,一巴掌呼了过去:“你做什么?”
这一打叶夫人可吓着了,叶槛直挺挺倒了下去,脸先着了地,叶槛心中气愤不得:那个家伙!!他不就一时着急吼了她一句‘站住’,至于将他整个人都封住吗!我*,好疼!
午时,叶夫人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瞧着大夫用尽浑身解数,她这儿子却还是一动不动半句话也说不得,只眼珠子转个不停的。等到王妈妈已在侧房摆好了饭菜,叶夫人也不管了,任由叶槛晾在那。
等夜晚时分叶槛的身子突然松了劲,人径直瘫在了地上,厨房只剩些残羹剩饭,叶槛也是顾不得了。
说来自那日起,纪悦兮频频出入叶家,起初是抱着道谢的名头,之后不久苜乐苜岩相熟起来,有时竟闹进她的院子,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叶槛时不时的插上一脚,搅得夜琼每日得逃到屋顶上去。
这天,叶槛领着叶老爷的吩咐去添置一些家中物件,临走死缠烂打硬是将夜琼也带了去。到了集市,叶槛想着苜岩的生辰快要到了,他的妹妹不知不觉已十四岁了,这礼物许得仔细挑选才是,叶槛满是兴致逛的起劲,夜琼咬着牙只能跟着,便这货总拿她的头发试戴。叶槛挑了一支步摇正插进夜琼发间,却见她突然没了眉宇里挂着的不悦,一双好看的眸子瞥向了远处。
叶槛并未捕捉到夜琼一闪而过的慌乱,只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两位身份不凡的公子,对面的公子也有片刻愣神,不自觉四人已走到了跟前。
彼此都从未想过,他们会这样相遇,落世为了躲避追踪带着寒月偷偷下了马车,街上人声鼎沸,装模作样的闲逛起来,不远处就瞧见了她,她穿着一素衣长裙,并未妆发,身处闹市一副漠然的样子,她瞧见了他,附身行礼。
“……还未贺喜落将军,新婚快乐。”
声音淡淡的,说罢,与他擦肩而过,清风吹过她的裙摆,未沾他一毫。她身旁跟着的少年,狐疑的瞧了他一眼,等到走远,还能听到少年的声音:夜琼,那人谁啊?艾,我与你说话呢,那人谁啊!
……
“许久没见了,可是很意外……”她说的温柔,眉眼舒展:“我却没有很想念你。”
……
走过了很远,眼见着到了店铺前,叶槛仍是喋喋不休:“艾,我问你话呢,那人谁啊?”
夜琼停在门前,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什么思绪:“故人罢了。”说罢便顺着街道离去,任凭叶槛怎么喊叫也没回来,叶槛无奈只得一人进了店铺,见着备好的物件,正欲商议却是说不出话来,她竟又将他的声音封住了。
心头一股莫名顿间便被浇灭了,他以为这般与她相处是最好的,到底是放肆了,才忘了于她而言,曲意逢人皆是兴致罢了。
这个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京城里冷的厉害,得亏叶老爷是做生意的,与人换了不少煤炭,煤炭搬回来那日叶老爷脸色冻得通红直嚷嚷着待在家哪儿都不去了。夜琼每晚回来屋子里已烧上了煤炭,热气融化了身上残雪,如此过了些时日,好不容易迎来了晴天,正赶上新年在即,街头吵闹百姓忙着添置物件。
京城置办起了第一场喜宴,就在叶家旁侧不远。一日叶家正在准备早餐,从正门进来一位妇人四处喊了几声不见人影,直走到厨房近处,妇人这才看见人,隔着老远便喊:“叶夫人!”
瞧着终于见着人影,妇人一阵激动几步走到叶夫人跟前,苜乐甜甜道了一声:“柳娘娘好!”
妇人听着心头一阵欢喜,塞了小姑娘一怀糖果。叶夫人心中多感羞愧,一看这可是喜糖忙问着可是家中遇了喜事。
这一说,妇人笑意更甚将喜帖递到叶夫人手中:“这不是我儿溪笙,前些日子回老家,便与他表妹订下了门亲事,就定在两日后,你们一家可一定要来吃酒。给留着位置呢!”
叶夫人道了谢,再三承诺一定备上一份大礼。
妇人也不推脱,四处瞅了瞅:“艾,苜乐苜岩都在,你那大女儿呢?”妇人见叶夫人脸色一变,忙宽言道:“害,我说你怎么也不往我那去了,这是还记着呢,我早都忘了。再说我记着你不是向我解释过了吗?放心,这喜帖我儿也是知道的,他没反对。”
“只不过啊,这回吃酒可不准拔剑吓人啊。”
妇人说了一会想着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便告辞了,苜岩这才凑到叶夫人跟前好奇道:“娘,你当初怎么解释的?”
叶夫人嘴角一抽,打算闭口不谈,奈何经不住苜岩软膜硬泡,尴尬道:“我说你姐登时才被登徒子骗了心,郁结难耐,加上怪我自小便将她送去习武,这才……”
几句话,将那日缘由、夜琼的脾性武功都说了大概,留下残白更让人引以自身愈加疼惜。
苜岩竖起了大拇指:“娘,你厉害。”憋着一股坏笑,苜岩提起裙子就跑:“我这就告诉夜琼姐去。”
苜岩一股气跑到夜琼院子里,一见纪悦兮也在正侧躺在木椅上晒着太阳,瞧着是夜琼新做的。苜岩收起顽劣紧着步子走了过去。于夜琼说了一会,她极力忍着笑意,却不见夜琼有几分波澜,倒是纪悦兮轻笑了几声。再之后她便再插不住话了。
纪悦兮本是官员之女,又颇有才气,而夜琼,虽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可明眼人都能瞧得她与寻常人的差别,这俩人交谈之间,苜岩多数是插不上话的。她以往以为在这世道女子大抵逃不过哪几般命运,尤其是她这样的寻常人,可如今遇的人不同了,心中竟也升起别样的心思。
这不属于她的心思本该细心藏着,却在某天突然被揪了出来,再是掖不回去了。
之后竟是成了她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