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方从哲,湖州德清人士,与十年前的内阁首辅沈一贯同为浙江老乡,这自然而然让人联想到了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因此,在顾宪成和于玉立等人的眼中,方从哲是沈一贯的亲信,是继沈一贯之后的浙党领袖,那也便是东林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其实,这是冤枉了这方老头,他不仅不是什么浙党领袖,而且还与东林党的前任首辅叶向高交好。去年秋,叶向高因病辞去内阁首辅一职,临行前,还言辞恳切地向万历皇帝上书推荐方从哲由继任,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可哪曾想,朝廷内的东林党人却是大为不满,纷纷攻击这位新上任的首辅大人,顺带着也骂叶向高是昏了头,甚至连隐居在京郊清安寺的顾宪成也责怪叶向高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因此,在方从哲担任首辅的半年多时间里,东林党的官员可谓是前赴后继,轮番上阵,今日攻击方从哲欺君,明日又指责他误国,甚至还不惜造谣诽谤,说方从哲从前与一妓女私通,生下了两个私生子,养在浙江老家。好在万历皇帝还算信任方从哲,并没有理会这些诽谤和攻击。
方从哲虽为人宽仁,却也无法忍受这些东林党言官无休止的恶意中伤和攻击。出任首辅之初,方从哲也想有番作为,上劝谏皇帝勤政爱民,下团结百官各司其职,清除积弊,一改万历十五年后朝廷的不正之风。可哪曾想,现如今的朝廷并不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皇帝怠政,深居后宫,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上朝,方从哲几次上书献策,却都牛泥入海,杳无音讯。有几次,方从哲长跪在乾清宫门外,只求见皇帝一面,可万历皇帝只是派个太监随意敷衍了下便打发了方从哲。至于朝廷里的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各个机构的官员,整日喝茶闲谈混日子的便占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多是些只会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满天飞的言官,每日忙于弹劾,忙于党争。
尽管自此之后,方从哲的心凉了一大截,但毕竟是正道科甲出身的翰林,每日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虽谈不上有什么大的作为,却也尽力维持朝廷的日常运转,乞求国泰民安。可最近这几日,京城内接连发生骇人听闻的命案,据说还牵扯到红封教,这让上了岁数的方阁老好不头疼。在官场摸爬滚打三十年,首辅大人早已练就了狐狸一般的嗅觉,嗅出了这几桩命案绝不是一般的民事纠纷、江湖仇杀,是牵扯着朝廷的党争甚至是国之根本的大案,他虽位列阁揆,投鼠忌器,也无可奈何。
“德允,此事我等恐不好办,依老夫的意思,还是即刻禀报皇上吧,让皇上来圣裁。”方从哲思索了许久,对张问达说道。
“阁老,要不要咱们联名上个折子,建议皇上······”
“不必了。”方从哲打断张问达的话,说道:“圣上天资聪慧,自有明断,我等臣下尽心遵皇命办差便是。德允,你奏折写好带来了吧?”
“写好了,一应案情都详细叙述了,阁老您要先看下吗?”张问达回答道。
“老夫就不看了,直接转呈皇上便是,我等现在就去乾清宫门外请求觐见皇上。”方从哲说道。
两人一起出了文渊阁,便往乾清宫方向走去,到乾清门外,便不再继续往里走,这是皇帝的寝宫,没有皇帝的同意,擅自往里闯那是大罪。因此,方从哲和张问达整理了一下官帽官服,便一前一后“扑通”跪在地上。
“臣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方从哲,叩见吾皇。”
“臣刑部右侍郎张问达,叩见吾皇。”
半刻钟后,乾清宫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身着红色蟒袍的宦官,小跑着来到方从哲和张问达跟前,此人便是万历皇帝的贴身太监石喜。
“两位大人,快快请起,皇上特意嘱咐,两位大人年事已高,不必在宫门外长跪。”石喜边说边扶起跪着的方从哲。
“石公公,皇上是不是传我等觐见了。”方从哲问道。
“这个······”石喜面露难色,说道:“今儿万岁爷头疼的厉害,实在无法接见两位大人。两位大人如果有什么奏本,咱家代为上呈便是。”
“这······”张问达看了看方从哲,不知道如何是好。
“德允,把奏本交给石公公吧,我等在此处静候皇上的圣谕吧。”方从哲说道。
张问达恭恭敬敬递上奏本,说道:“有劳石公公了,此事紧急,还请公公提醒皇上,早做决断。”
“两位大人请放心,咱家一定尽力!”说罢,石喜便匆匆返回乾清宫内。方从哲和张问达也并未离开,而是耐心在乾清宫门外等待皇帝的圣谕。张问达靠近方从哲,低声问道:“阁老,皇上真的病了?”
“唉!老夫也不知道。”方从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老夫担任内阁首辅以来,总共才见过皇帝两面,内廷之事,也不是我等臣下所能过问的。”
“依下官看,咱们这位皇上的病根,怕是在‘酒色财气’这四字上。”张问达说道。
“德允,失言了,哪有做臣子的如此妄议君上的。”方从哲严厉呵斥道,“我老了,耳也背了,刚才啥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