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建泽十五年岁末,阙陵君府姬妾谢姬,因嫉恨鸩杀长公主。主得纯仪王后医治,活。十六年柳月十二日,朝廷开印。阙陵君亲押谢姬,自缚肉袒于宣德殿前,请齐王降罪。齐王大许其坦荡,并诛杀谢姬,谢氏满门坐罪,赤族。行刑日,谢姬抗刑,于青都东市外大呼其冤。谢氏满门上下,悲恨而死。同年桃月,王去信东齐,问主金安。并以长剑赠阙陵君,警之。——《延史·嘉宜长公主本纪》
桃月初十,蜀王派来东齐的使者离开青都。齐王为示郑重,命楼故亲自相送。
送走了使者,楼故便回了阙陵君府。依旧是鹿仲在大门上迎接他,楼故依旧问了那个问题:“夫人在哪儿?”
比起最初的惊奇,鹿仲现在已经习惯了:“夫人在望春园里。”
阙陵君府后院的望春园建在桃花深处,院子里栽满了望春花,从前院过去要七拐八绕走许多路。楼故边走边腹诽,眼下这时节,望春花早败了。她不在桃林赏桃花,跑去看什么望春?
才绕到桃林里,远远地就听见一阵欢笑声。楼故不由放慢了脚步,悄悄靠近望春园,觅了一隐蔽处偷看。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学着外面那些登徒子,做起这等偷窥之事。偷窥的对象,还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夫人。
望春果然败了,可是望春树的下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秋千架。楼故记得从前是没有的,应该是傅雨笙嫁进来后,自己在这里搭的。
此刻那秋千架处,围着五个人。绘锦和雪织站在秋千架左边,紧张地盯着傅雨笙,生怕她摔下来。傅雨笙坐在秋千上,乐尚苏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地帮她推着秋千。每一次被推上高处,她便惊呼着大笑。
闻知站在另一边,一脸愁苦地劝道:“长公主,您小心点儿。您的身子才好,可别又吹了风受了寒。”
“从前在长杨殿里也有一架秋千,可惜那时候我就从来没荡过。今天好容易可以来玩玩了,你们又不让我尽兴。再说了,不过是中了一次毒,何至于就柔弱到这种地步?”傅雨笙笑道。
楼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傅雨笙。
在楼故印象中,他的夫人是个心思叵测的女子。他见过她高深莫测的笑,优雅淡然的笑,从容不迫的笑,却从来没见过如今天这样,无拘无束的放肆大笑。
平日里习惯了傅雨笙那副运筹帷幄,把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倒是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都是忙着品茶赏花,调香弄琴,她却在朝廷争斗中搅弄风云。
不知怎的,楼故忽然有些心疼。他闭了闭眼,大步走了进去:“这几日倒春寒,即便你再如何健壮,也该注意些才对。”
傅雨笙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扶着闻知的手站了起来:“阙陵君怎么来了?”
许是刚才玩累了,又许是偷玩被人抓了个现行,窘迫地羞红了脸。傅雨笙颇有些忐忑地站在那里,小脸微红,鬓间还冒着细汗。一双手紧紧地抓着罗裙,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楼故看见她鬓间的汗,皱了皱眉头,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了她身上:“出着汗吹冷风,你是真不怕风邪入体吗?”
“吹点儿风而已,阙陵君怎么就这么紧张?”傅雨笙很快稳住了情绪,敛衽轻笑,“比起妾身,阙陵君是不是更该关心一下你的容姬?她的肚子得有七八个月了吧?我可不懂妇人生产的事,容姬又是孕妇,劳累不得。请产婆、乳母这些事,只怕是还需要阙陵君亲自过问。”
“她的事自不必夫人来操劳,鹿仲已经在安排了。你现在也是大病初愈,合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楼故向尚苏和闻知看了一眼,“我解了你的禁足,让你的陪嫁回藏锋堂伺候,可不是要纵着你的性子胡闹的。”
几个侍女自知有错,都低下了头,不敢对上楼故的目光。
傅雨笙笑了笑,再没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蜀使可回去了?妾托阙陵君带给他,让他转交给煜儿的那封信,阙陵君可帮我带到了?”
“我交给他了,你放心便是。”楼故拉过她的手,转身往望春园外面走,“这里树多,自然虫蛇也多,夫人还是不要待太久。东市新开了一家茶楼,叫天香阁,他家的茶汤做的极好,几乎能与夫人的手艺媲美。我把人请了来,就在藏锋堂里,夫人品鉴品鉴。”
傅雨笙愣了愣神:“天香阁?”
“夫人听过?”
“是听过的。”傅雨笙轻轻说道,“锦都也有一家天香阁,却没有善做茶汤的师傅。”
楼故点点头,没大在意。天下那么大,那么多的酒楼茶舍,同名的多了去了,也不是每个都像十方斋那样,同属一个主人。
等二人到了藏锋堂,屋里果真站着一个布衣女子。见二人进来,那女子便敛衽行礼:“民女见过阙陵君,元吉长公主。”
“起来吧。”楼故拉着傅雨笙坐下,“近日青都盛传,都在赞叹殷娘子的茶技,可巧本君的夫人也十分爱茶。今日请姑娘来,就是想请你为我夫人做一碗茶汤。若做得好,合了夫人的眼缘,我自有重谢。”
“贵人如此盛情,殷七却之不恭,先在此谢过了。”殷娘子又施一礼,笑着叫在外头侯着的小侍童,“平乐儿,把娘子的茶器提进来。”
屋外的小侍童应了一声,拎着一个提盒走进来。先向楼故和傅雨笙行了礼,才提着提盒走到殷娘子身边。
殷娘子先请了藏锋堂的女使,要了一盆水,净了手后,才叫那小侍童从提盒里取出来茶器。
女使们搬来一张小案,小侍童将提盒里的茶器一一取出。烘茶炉、茶臼、茶碾、茶磨、水杓、茶罗、茶帚、盏托、茶盏、汤瓶、茶筅、茶巾,整整齐齐地摆在小案上。
“器已备好。民妇不知夫人喜好,因而没有带茶饼。敢问府上可有好茶?”
“我最爱蒙顶甘露,可惜陪嫁来的最后一张茶饼,去岁冬日里已经吃完了。所幸府里还有几张云雾,虽差强人意,也聊胜于无了。”傅雨笙说着,便叫雪织去取茶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