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陵君府后院的小梅林,是楼故封君立府时新种下的。原本他没打算修葺庭院,可梁姬说,这里从前是罪臣旧邸,如今有了新主,该修整一二,也好去去晦气。恰好那时青都来了一位修士,据说极为高明,梁姬就将他请来,推算一番。那修士说府宅方位极佳,只是楼故命格里缺木。梁姬就请人,在东边府墙下,种了一片梅树。
四五年的时间,树也算成了林。可是梁姬很少出清榕苑,也不常来看。倒是傅雨笙,不知怎么很喜欢这片小梅林,三五不时的就要来走走。
从铃花苑到小梅林,其实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但进了梅林后,楼故怎么都找不到傅雨笙,转来转去耽误了许多时间。
正当他遍寻无果,心中烦闷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谢姬的声音。
“主母夫人,今日又来采雪啊?”
楼故循着声音走去,看见一群人站在远处,刚要走过去,忽又转了念头。他左右看看,想着这个位置上,那边的人是看不见的。就站在原处,偷听起来。
谢姬扶着侍女的手,扭着水蛇腰朝傅雨笙走去,漫不经心地行了个礼:“夫人真是爱梅之人,昨日来折个梅枝,今日又采梅间雪做茶的。现在这府中上下,都说公子最宠爱夫人,怎么公子都下朝了,夫人不回藏锋堂去,还在这里悠闲地赏梅呢?”
“谢姬有事?”傅雨笙将手中盛雪水的小坛递给雪织,转头看向谢姬。
“怎么?这梅林是梁姬姐姐种下的,又不是夫人你。难道夫人来得,我却来不得?”
“谢姬,你家夫人我脾气不好,我以为你该见识过了。”傅雨笙凉凉一笑,“你就这么喜欢扫地吗?”
谢姬本想来奚落傅雨笙,未料她居然拿自己受罚的事来反击。谢姬想起上回被傅雨笙罚去扫落叶的事,便恨极了傅雨笙。她自嫁给楼故,就再没有干过粗活,却被傅雨笙罚着去做粗使丫头的活计,还让阖府的粗使婆子丫头都来看,真是几辈子的面子都丢尽了。
“主母夫人,你也就在我这里逞逞威风了。仗着郎君喜欢,真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谢姬恨恨地说,“你以为你能长久?我刚可看见了,郎君急匆匆地进了铃花苑呢!容姬姐姐温柔体贴,又美貌动人,可比你强多了。想来用不了多久,郎君就会把你忘在脑后,我看到时候你还怎么轻狂!”
“谢姬是误会什么了?便是没有郎君,朕还是西蜀的元吉长公主呢。西蜀的国君是朕的亲弟弟,朕的舅舅,表哥,都是西蜀文武柱石。莫说是这阖府上下,便是整个东齐,又有几人敢不敬我?”傅雨笙道,“却不知谢姬你,令尊令兄在何处高就?你若是被厌弃了,才真正是可怜呢。”
“谁用你可怜!”谢姬像是炸了毛一样,大声吼叫道,“我表哥可是公子!”
“那也只是你表哥,不是亲兄啊。”傅雨笙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谢姬气得直跺脚,对着傅雨笙的背影破口大骂,嘴里全是些粗俗不堪的话。楼故皱了皱眉,不再管她,追着傅雨笙的步子,远远地跟着。
“真是没教养,听她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平白污了我们长公主的耳朵。”绘锦听着谢姬那些话,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一个后宅里的无知妇人,理她做什么?”闻知转过头来笑她。
“我就是看不惯她!上次也是,平白无故闯进藏锋堂,说了一堆不知所谓的话。长公主罚她去扫地,她还满腹的牢骚,自那以后还三番五次地来挑衅您。”绘锦道,“不过长公主,您为什么不告诉阙陵君啊,他好歹是您的郎君,总会护着您的。”
傅雨笙闻言一笑,在一株梅树前停了下来。她朝雪织招招手,将她手上的小坛子接过来,把花蕊上的雪抖了进去。
“我哪有什么郎君呢?”
这一声如同叹息一般,又轻又低。楼故站得那么远,按道理是听不见的,却不知怎么就听见了。
他心脏一疼,像是被针轻轻地扎了一下,莫名的苦楚。
“可是他就是您的郎君啊。”
“绘锦你记住,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可靠。”
“我不可靠吗?”
原本只是想听听她们会说些什么,可楼故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出了错,突然就快走几步,走到了傅雨笙眼前。
傅雨笙看见他,脸上有一瞬的慌乱,却很快被笑容取代:“阙陵君怎么来了?”
“我不可靠吗?”楼故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竟不知道,自己在夫人眼里,是一个不可靠的人。”
“阙陵君这是什么话?”
“阙陵君?”楼故嗤笑,“你看,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只叫我阙陵君。傅雨笙,你心里从来没当我是你的郎君,不是吗?”
傅雨笙默了一刹,忽然就笑了一声:“阙陵君这是怎么了?朕以为,你我都该很清楚,这场和亲本来就是一次交易。你想要王位,朕想做王后,我们才有这一段姻缘,不是吗?”
交易吗?
是啊,一开始就是一次交易,到最后,也只能是一次交易。
楼故莫名生出一股火,拉住傅雨笙的手腕,一路拖着她回了藏锋堂。
“你干什么!”
楼故将她推进屋内,冷着脸斥退众人:“我只是想问问长公主,这究竟是一次交易,还是你别有所图的算计?”
他盯着她的脸,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可傅雨笙始终是表情淡淡,再没有一丝慌乱:“阙陵君是怪我的进言没有见效?”
“你倒是耳聪目明,这东齐朝堂上的动静,是一点儿都瞒不过你啊。”
“我若不耳聪目明,今日不就被你冤枉死了?”傅雨笙苦笑,“阙陵君不妨想一想,我有什么理由害你?太子政英勇善战,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他为齐王,日后若想一统天下做天子,我的母国岂不是危在旦夕?就是为了西蜀,为了我的弟弟,我也不能让太子政登上王位,将来侵略我的母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