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一过就是梅月,转眼就到了年节。梅月里朝堂上只有一件称得上大事的事情,便是羽阳君楼赦向齐王递上了内史衙文书,以内史的身份,正式请求对稷宫学子林斌处以大辟之刑。并要求处罚林氏族人,及淼城郡守。
这几乎就是不久之前,张棋上疏的老调重弹。可奇怪的是,这一次稷宫学子居然没有任何异议,就像集体失聪一般,没有一个人跳出来反对。
比起上次张棋千夫所指的境遇,此时稷学的安静无疑让人觉得十分诡异,就连齐王也惴惴不安起来。
梅月初九,是太卜令今年占卜出的封印吉日,也是建泽十五年里,东齐的最后一次早朝。年节将至,这一年里该处置的事,早就处置了个七七八八,今日不过是做些总结收尾的工作。
正事都说完了,齐王照旧例,关心了一下臣子家中年礼的筹备情况。
整个早朝期间,他朝柳明恩身上看了数次,末了总算是忍不住,点了柳明恩的名。
“明恩啊。”
“臣在。”柳明恩起身出班,行君臣大礼。
“稷宫近来可好?”
“回王上,诸学子近来勤勉上进,让臣省力不少,也请王上放心。”
“上进就好,上进就好……”齐王犹豫一下,又问,“上回四郎上疏的事,明恩可听说过了?”
听见这个问题,宣德殿上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有一些甚至就是那些之前闹事的稷宫学子的父亲和兄长。可就算是亲密如斯,在提到关于林斌的事情时,学子们也大都三缄其口。所以对于这次林斌被判大辟之刑,稷宫学子却如此安静的事,他们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这些耳朵中,就有楼故。
从内史衙斗殴事件以来,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脱离了他的掌控。楼故扶了路利上位,太子政却演了一出戏,不但废了路利的腿,还顺势将羽阳君楼赦推上了内史之位。楼故以为楼赦这位内史,在面对管氏一案时,必会落入两难的境地。却不料楼赦行事果决,稷下学宫竟也风平浪静。
是稷宫学子放弃了林斌?还是迫于太子政的威严,他们敢怒不敢言?
不止楼故,宣德殿上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柳明恩自然明白齐王的意思,也很清楚朝臣们都在想什么。他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直视齐王的眼睛。
“稷下学宫行教育之职,虽蒙王上大恩,允臣等议政。可按律,臣没有直接参政的职权,学子亦然。若王上要问,臣对羽阳君所请之事有何看法,臣只有一句话——管氏一案,是内史衙主审,平宁君监审,王上亲问。主审所奏,监审以为可行,王上亦已俯允,则臣与稷下学宫心悦诚服,绝无异议。”
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与稷下学宫无关,柳明恩和稷宫学子都不会参与。
楼故暗道失策。他算了一圈,竟算漏了柳明恩。以此人对稷宫学子的影响力,他要是不想让稷下学宫闹事,哪个学子会顶风作案?换而言之,只要有柳明恩在,想让稷宫学子与太子政离心,便是难如登天。
楼故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想离间太子政与臣属的关系,又是第几次失败了。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却发现这竟是第一次,他出手了,却没有任何收获。
可是西蜀的元吉长公主素有“女上卿”之名,他明明得了这么一个助力,该是如虎添翼才对,怎么反而这几个月以来,净走些昏棋?
楼故越想越不对,骤然一鞭抽在了马腿上,策马狂奔过槐街,急匆匆赶回了阙陵君府。
一进门,照常是鹿仲在大门上等着,楼故下马就问:“夫人在哪儿?”
从楼故大婚以来,鹿仲也是习惯了自家公子时不时回来就找夫人,便不紧不慢地回道:“夫人在铃花……”
那个“苑”字还未出口,楼故已如一阵旋风,朝着后院奔去了。
鹿仲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喃喃自语:“……苑,旁边的小梅林里采花间雪。”
没听完话的楼故,急匆匆地便朝着铃花苑去了。
是时容姬正在屋子里,指点楼溪的女工。听见下人来禀报,说公子来了,大喜过望。
算时间公子才下早朝,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在书房处理公文,就是回藏锋堂,与那位主母夫人关起门来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是第一次直直跑来了她这里,是不是说明,她在公子的心里到底不一样?
容姬未免有些得意,忙整了整衣衫,迈着小碎步走出来。看见楼故时,脸上便恰如其分地浮起一抹微红,柔柔地唤了一声:“公子。”
楼故急着找傅雨笙,没心思搭理她,只淡淡应了一声,便越过容姬往里面走。容姬只道他急切,心里暗暗得意,忙跟了上去:“公子又好几日没来看奴婢了,奴婢还以为您把我忘了呢。自打夫人进门以来,公子来奴婢们房里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不……”
楼故忽然停下脚步。容姬本就没他走得快,可以说一直是在小跑着追他,这一停可谓始料未及,险些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不什么?”楼故转过身来看她,墨色的眼眸里没有她以为的深情,只有化不开的凉薄。
容姬的心也如坠冰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最好是没什么,便是有什么,也给我烂在肚子里。公子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楼故冷声道,“夫人呢?她不在你这里?”
又是来找傅雨笙?
容姬用力地咬住下唇,突然感觉自己刚刚痊愈的双手又在隐隐作痛。
“夫人……说要采梅花花蕊里的雪水来做茶,正带人在梅林里采雪。”
容姬的话才说完,楼故便转身离去,竟没有半点眷恋。容姬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精致的小脸扭曲成狰狞的模样。心里又是不甘,又是妒忌,又是苦涩,说不出的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