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主,是为天子。”
“那你看过天下的舆图吗?以西蜀为中心,东北方有东齐,齐蜀之地合为中原。中原的北方有达干草原,南方有南疆的崇山峻岭,西方是天堑般的千云山。而中原之东、达干草原之北和南疆之南,是不可跨越的天海。据说上古时世间有灵族,能够翻过千云山,跨越天海,而我们生而为人,只能困于这方内天地。因此对人族而言,这就是天下。”傅雨笙抬头望向天空,凤眸中似有奇光异彩,流转不息,“在西蜀王族密书的记载中,一千三百年前,大帝东旭统一了人族一千四百四十九个部落,建立大旭朝,被尊为天下王,号称天子。东旭帝在位一百年,一生未娶,一生无子。百年后他传位给令尹归原,自此归氏成为大旭的王族。但不到三百年时间,北方的北戎十部举族叛离,南方曾被统称为越族的八百个部族也渐渐分裂。又过一百年,大旭没落,楼氏与傅氏在中原各据一方,北戎和南越,自此完全与中原分离。”
“如果有人,能够让百越归服,征服桀骜不驯的戎族,让西蜀和东齐再次融为一体,他就是东旭帝之后的第二个天子!”
“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要倾覆东齐,统一中原,然后辅佐煜儿收服北戎和南疆。我要让煜儿成为天子,让傅氏成为天下王。”
那是第一次,傅雨笙毫不遮掩地向一个人说出了她的野心。此前即便是面对乐行风、杜尚甚至傅明煜,她都不曾说过这些话。
而在楚焱的眼里,这一刻的傅雨笙,璀璨夺目。
他是一个将士,一个出生在将门,生长在将门的世家子。自古武死战,文死谏,对于胸怀大志的将门少年而言,能遇到一个敢于开拓的君主,一个能够支持他实现梦想的强大的国家,是一种幸运。
而楚焱恰恰如此。别人眼中的南平侯是一个淡漠的人,却无人了解,他终归是个才及冠的少年人。他也在向往着,想如自己的父亲那样,建立一番功业,留下青史一笔,而后马革裹尸还。
现在他找到了这个契机,有野心的君主,有非凡才能的将军,和一个强大的国家。几乎是恰逢其时,像是上天有意把他们凑在一起,想要成全一个辉煌的盛世。
可他的内心在纠结,一面觉得这是一个成就自己的机会,一面又有一种冲动,想要就这么把傅雨笙掳走。再不管什么家国天下事,两个人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就这么蹉跎一世。
“即便如此,也不需要你一个女子为此付出这么多。”他试着最后一次挣扎,企图说服傅雨笙,也是想说服自己。
岂料对面的女子笑得愈发璀璨,微微扬起的下巴,言语张狂:“我是最好的选择,和亲长公主看上去招摇,实际却是最不容易被怀疑的。以朕的身份,谁人能相信堂堂嘉宜郡主,居然只是西蜀用来搅乱东齐的一个细作?何况,你放眼整个西蜀,除了朕,还有谁能在东齐政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搞清楚。”傅雨笙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楚焱,“朕是君,卿是臣。朕和王上的决定,卿听从便是,无权置喙。”
她说完便越过楚焱,朝荆安侯夫人休息的禅房去了。
楚焱站在大雄宝殿前,抬头望向殿内的佛像。佛祖法相庄严,永远将悲悯的目光投向人间。可是众生百象,各有各的心思,只怕就算是佛,也不能尽数参透吧?
她说的对啊,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笙儿了,他也早不是从前的楚焱了。他们现在是嘉宜郡主和南平侯,是西蜀的管理者和守护者。
即便没有野心,和亲也是每一个宗室女的责任,是用一世的尊贵换来的使命。而嘉宜郡主以女儿身参政,得到了比别的宗室女更多的荣光,自然要肩负起更重的责任。
既然选择出将入相,就不止是肩负了一族的尊荣,更是肩负了一国百姓。
他们都没有任性的资格。
楚焱愤然而来,最终黯然归去。是夜傅明煜在离宫设宴,为将士庆功,他便借酒消愁,将自己灌得烂醉,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整整四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抄经,谁也不见。第四天荆安侯夫人来,在他门前说了一通话,得不到一点回应。
最后侯夫人低叹一声:“阿焱,长公主出事了。”
他登时冲了出去,急急发问:“什么出事了?”
侯夫人悲戚着一张脸,看上去竟比他这个四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人还要憔悴。
原来她们为杜家父子、楚焱和傅明煜祈福七日,昨日才离开的寒音寺。下山时遇上了刺客,搏斗时马又受了惊,拖着马车往林子里跑。傅雨笙见势不妙,便带着侯夫人和乐尚苏跳了车,没想到摔到石头上伤了腿。
疼痛难行时,又有刺客追来,侯夫人便冲出去引开刺客,两人便失散了。
“阿焱,你快去救她吧!笙儿把尚苏派来保护我,等甩开刺客后我们回去找她,却再没找到。我怕……”
楚焱听得心惊不已,连忙让小厮去马厩牵来蹑风,自己则跑去杜尚那儿。却见杜家三父子都在,皆是一脸凝重的样子。
“义父,长公主她……”
“我们已经知道了。”杜尚打断他的话,“郡主不比常人,她牵扯太多,故而此事不宜张扬。我已经派了人暗中去找,你且稍安勿躁。”
“那王上呢?乐家呢?乐家不是还有一批暗卫吗?让他们一起去找啊!乐行风不是笙儿的义父吗?”
杜尚看着这个突然失了方寸的义子,皱了皱眉:“王上那里我自然派了亲信送信,至于乐行风?先王不认可,也从未上过族谱,他算个屁的义父?就是郡主叫着玩的,你还当他是个东西了?”
楚焱知道,自己这位义父自打知道乐行风对姝月姑姑的心思后,就格外看他不顺眼。若在平时他定会理论一二,现在却没这个心思。正好这时小厮来报,说蹑风已经在府门外了,楚焱才要冲将出去,又被杜尚叫住。
“你去哪儿?”
“救人。”
“胡闹!你知道你身为西蜀最年轻的关内侯,满京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吗?!”杜尚还想骂几句,对上楚焱那双眼睛,忽然又软了心肠,“……罢了罢了,真是翅膀硬了管不得。你好歹乔装一二再出城,就这么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出事了?你是想救人还是想引人去杀她?”
楚焱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连忙换了一身小厮穿的布衣,请杜少安借着去京郊游玩的噱头带他出了城,这才偷偷摆脱众人,跑去了寒音寺所在的夕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