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了。”王爷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轻轻抿了口茶。
“徐舟,你跟我有十年了吧。”王爷目光从茶杯上移向了阶下一人。
阶下一魁梧壮汉抱拳单膝一跪,“在将军守三关募军之时,卑职就一直跟着将军,前前后后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那你说说本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少年英雄,有万夫不当之勇,行军打仗身先士卒,更是智勇兼备,此次古兰之战,更是让凉人闻风丧胆,见曙云旗闻风丧胆,大涨我琉国军威。”徐舟慷慨之言,可见他对眼前之人的崇拜之情。
漠北朔风凛冽,为首一将远望绵延沙丘之间,身后旌旗飘荡。以千人之兵,宣扬冲锋,以迅雷之势冲破凉人三万之人的先锋部队,丢盔弃甲,烟尘沙土之中,唯见敌人项背,以及随风乱倒的北凉旗。
那是久远的记忆,却也是很多将士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凉人骁勇,不务农桑,不擅耕织,无论男女,上马皆是勇士,生撕畜肉以充饥,掬之山泉以止渴,善骑善射,体型剽悍,体毛旺盛,一般人所见皆以为怪人野畜,汗毛倒竖,胆战心惊。
凉人欺侮抢掠,由来已久,但是本着和平相处,息事宁人的态度,琉国也与之相安了数十年。
一味的退缩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你软弱无能,徒增对方的嚣张气焰。
知耻而后勇,素来如此。
十三年前的事,便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而这个教训,则是三万将士用头颅热血留下来的。
庙堂高官向来只站在他们的阶级来考虑问题,他们要保住头上乌纱,他们要恩荫子孙,他们要享不尽的功名富贵,他们要求安逸,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们想的是只要京城在,皇帝在,这个国家就不会灭亡。对于边关被掠夺的土地人民,那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国家的存在,那些许的人数和土地,丢就丢了吧。
三关之上的百姓,所要的只是他们的土地有人捍卫,他们的粮食能够安然无恙的从土地搬到谷仓。
募军之时,多数的将士都是三关之人,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和粮食,保卫自己的妻儿父母,毅然决然参军守关。
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这应该是琉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小贩所有人的信仰,而不单单是镇守边关将士的口号。
想到这里,翊王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是铮铮铁骨男儿,自当披挂上阵,驰骋疆场,保琉国百年基业,千秋万代。
可朝中主和派的声音已经是压倒之势了,今日所见天昭帝的态度也是要主和。
那死去的兄弟们尸骨未寒,就要和敌人握手言和称兄道弟了吗?
那本是琉国的土地人民,就让他们白白掠夺这么多了吗?
圣谕若如此,将士该何归?
心中愤慨不平啊!
翊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霍然起身。
“诸位,吾欲举大事,以慰英灵,还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翊王抱拳,朝着阶下几位参将,深深一拜。
“全凭将军做主。”阶下诸位,也是深深一拜,还以军礼。
“只要将军吩咐,我等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一位将军大手一挥,指了指其他几位参将,“我们跟随将军出生入死,早就把命交给将军,做什么就是将军一句话的事。”
“就是嘛,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哪怕将军想要那北凉狗皇帝的脑袋我老刘也去给他拧下。”这位参将名叫刘平,脾气大性子急,但是打仗杀敌可是不怂,每次听到战事就提刀上马嚷嚷着要去。
“诸位,坐。”
老刘也不含糊,直接两腿一叠就这么坐下了,其他参将哈哈大笑,“老刘,将军面前还是守着点礼仪的好,何况这还是京城。”
“莫要日后见了你岳丈,也是这般坐相。”另一位参将调侃道。
“噫,莫要瞎说,老刘搂着刀枪便是娘子,哪用得着说媒?”徐舟也在旁边一本正经的打诨。
翊王两腿一叠,也是这么坐下了。
其他人这下收敛了笑容,也学着这么坐下,五个人围成了一圈。
翊王从怀中摸出一把短把匕首,左手一握,“呲啦”就是这么一划,血液就随着匕首往下滑。
其他人眼见,神色更加凝重。
几年前的夜里,翊王带领十数骑夜探敌营,不小心被发现,凉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不敢轻易进攻,只是将他们重重包围。
那是一个坐如针毡的夜晚,随时可能会丧命于此。
有一位小将说他们家乡的风俗,只有最信任的人的血混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迸发出所向披靡的力量。
没有人觉得那是一个笑话,每个人都庄严的,虔诚的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然后将血液滴落在中间的器皿里。
他们最后突围成功了,但是还是有人牺牲了,也包括那名小将。
而这个仪式就这么保留了下来,作为曙云旗之下最隆重的礼节。
翊王这么做了,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照做了,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那么的谨慎,怕呼出的浊气玷污了这个肃穆庄重的礼仪。
当血液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成为了一个整体,生死与共,一荣共荣一耻共耻。他们所有人,把生命交付给了彼此。
“那咱们就好好地筹谋一下。”翊王咧开嘴,笑了。眼睛中,似有杀气氤氲。
“我等,愿闻其详,且,肝脑涂地,死而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