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镜生跑回石屋的时候,石屋的门由内紧锁着,他推了门,却无法打开:
“若栩!你在里面吗,若栩!你说话啊!”
门越是推不开,他越是感到不安:
“若栩,你在里面吗?”
照镜生后退两步,猛然把门撞开。
白明若栩急忙拿起手边披风,遮住自己的肚子,神色却是惊惶不安的:
“你怎么进来了?”
她刚刚一直处于一种震惊呆住的状态,此刻抬眼,只看见照镜生面色焦虑,语气急切:
“若栩,出什么事了?”
照镜生走近白明若栩,她却只想往后退,照镜生一把抱住险些被绊倒的她。
“告诉我,怎么了?你不要害怕。”
白明若栩稍稍让自己冷静了片刻,手中的披风慢慢跌落。
照镜生在看清白明若栩腹部上斑纹的同时,眸色陡然一震,那是一道道红色的斑纹,密密麻麻布满了白明若栩微微凸起的小腹。
“若栩,有我在。”
照镜生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我的孩子呢,孩子会不会有事?”
“孩子不会有事,你听我说,我娘怀溪歌的时候,我正好六岁,我记得我娘的肚子上也有这样的斑纹,放心,我会护着你们。”
照镜生握住她的手。
“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怕孩子有危险。”
白明若栩一时间,茫然失措。
“若栩,我不会让你们再有任何的危险。”
照镜生把白明若栩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轻轻吻了吻。
白明若栩心中一颤,急急想收回自己的手,照镜生却紧握不放:
“若栩,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不用这样,这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平平安安生下他的,你不用多虑,更不需要对我们格外的怜悯。”
白明若栩点点头,安静地说。
“你认为,我只是单纯的想为孩子负责,对你也只是怜悯与愧疚,是吗?”
“你与我只是萍水相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怨责你们任何人,待离开这里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互不相扰。”
“我不同意!我今日就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真实的想法。”照镜生眸色清洌,凝视着她,“泷璃的话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我幡然醒悟,我从看见泷璃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身负魔性,心底里对她有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后来我知她是大伯的女儿,我很自然地想要保护她,照顾她,因为我清楚照家从未有过外嫁的女儿,所以,对姑姑的议婚,我也是觉得那是我必须履行的职责,我必须让泷璃平安幸福,其实,亦如我想要溪歌平安幸福是一样的。”
白明若栩第一次听照镜生说了这么多话,记忆中的他,是冷傲孤寂的,是那个金眸如洌,神秘复杂的苍穹崖崖主。
“如果没有照阑夜,也许我还要等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觉自己的真心,此时,我竟不知是该恨他还是怨他。但是,当你坐船返回中原途中生病时,我揪心不已,当我们不得不跳入海里,我只有一个念头,竭尽全力让你平安生还,当你昏迷不醒,我更是懊悔自责,痛彻心扉,当看到你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才有了希望,若栩,你才是我寻寻觅觅要守护一生的那个人。”
照镜生单膝跪在床前,一字一句动情诉说。
“你,这怎么可能!不会的!你是为了安慰我。”
白明若栩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心之所动,我与自己的心都无从辩驳,我已在不觉中默默喜欢上你。”
白明若栩陡然睁大双眼,眸色幽幽然。
“我知道,要你一时之间接受我说得这些话,可能会很难,我们的未来还很长,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心意,让你明白,我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补偿你,安抚你。现在,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先起来再说,起来。”
堂堂苍穹崖崖主,居然跪在自己面前,如此的委曲求全,极力解释,白明若栩实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若栩,你可答应吗?”
照镜生握住她的手,满眼期待。
白明若栩星眸微垂,良久,抬起清澈的双眼,泪眼朦胧:
“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鹿垚国吗,其一,是因为我不放心泷璃的安全,其二,因为我想告诉我的孩子,他有爹爹,他的爹也许不知道他的存在,也许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也会很幸福。”
“若栩,谢谢你有了我们的孩子,谢谢你让我知道他的存在,我差点错过你们,那样的我将会是多么愚蠢,并且混沌一生。信我,我们会一起看着他出生、长大,我会全心全意爱护你,爱护我们的孩子。”
照镜生轻轻抹去她的眼角的泪,搂她入怀。
“那泷璃,怎么办?你也说了,苍穹崖从无出嫁的女儿。”
“你是她的知己,你应该知道她的脾性,未来,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不让别人伤害她,因为我是她的哥哥。”
白明若栩看着眼前真实的照镜生,终于安心。
青从阙独自离开树林,漫无目的地走到岸边的时候,远远看见杜寒一迎面而来,她缓步走上前去。
“今日看你练剑,确定你的伤已经好了。”
这几日,青从阙很少出现在杜寒一的视线里。
“我已无碍,这次若没有你们在身旁,我怕是早已回不去中原了。”
杜寒一站在她身侧,眸色平静。
“是祝师兄的功劳,还有登前辈与孤光大师。”
青从阙笑容明媚,望向海面,神清气爽。
“祝师弟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是,我知道了,可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们一直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确切地说,在我们进入苍穹崖后,看到照家的人,我们就猜到了,照钰漯前辈、照镜生、照溪歌都有一双与你极其相似的眼睛,这应该是照家人的特质吧。”
“果然啊,从苍穹崖如疏一战打响后,这件事如何能瞒住天下人呢!”青从阙微笑,“就数我爹爹与娘天真幼稚,以为不放我下山就能隐蔽一世吗。”
“老阁主他们也是疼爱你,想保护你的安全,他们为你思虑得长远。”
“我心里明白,这些年爹娘他们为了瞒住我,真是费尽了心机,我对他们心存无限的感激与敬爱,此生,落雪剑阁永远是我心中的家。”
杜寒一唇角微扬,双眸温柔:
“阙儿,我们走走吧。”
“好。”
两个人并肩一路向西边走去。
“我一直知道,当年你是由成碧王子送入来善寺中,你的身份绝不简单,但未曾想到你是鹿垚国君之子。”
“说实话,这个身份一直如磐石般压着我,终于,如今我可以坦然地面对它,也轻松地告诉你了。”
“算了,什么事都喜欢独自隐忍,承担,你与祝师兄还真是像极了。”
“几重身份,几重桎梏,对于我来说,我只想是来善寺的杜寒一。”
“所以,你放得下鹿垚国吗?”
“鹿垚还有敖飘呢,这亦是他的使命与职责,他会好好守护鹿垚国的。”
“敖飘,他一定会的。”青从阙肯定地,转而岔开话题,“原来,你可是坐拥天下致富啊。”
杜寒一目光灼灼,心中思量道:
---我的致富,从来都只有来善寺与你。
这句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关于溪歌。”
“她是我的妹妹,是一个热情澎湃,充满能量的女子,若我是男子亦会为她而心动。”
青从阙打断他,笑眼莹莹。
杜寒一向前走了一步,停下来,蓝眸熠熠:
“说到如疏崖,我想起,当日溪歌为了守住崖顶,保护崖中照镜生一行的安全,奋力而战的情形,她血瞳翻涌,孤勇凛然,我竟看到了你与她重合的影子,你们很像,都醇善无暇,超凡脱俗,你们又不像,她似火焰,你似海水,几乎让人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当你有这般复杂的心情时,只说明你对溪歌动心了。”
青从阙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两人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
杜寒一双眸如寂,没有说话。
“我说过了,溪歌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她值得。”
青从阙微笑。
“阙儿……”
杜寒一想拉住她。
“当前最紧要的事,等你们伤好了,我们与登前辈告别后,即刻返回中原,听泷璃说,慕星痕已经赶往大都了。这次,势必又要掀起一番风浪来,你们好好养伤吧。”
青从阙眸色如蕴。
“好,那就等我们返回中原,一切再说。”
杜寒一的手缓缓放下,点头说道。
岸边
唐兀笑执剑而立,站在沙滩上。
祝鼎飞走了过来:
“师妹,你找我。“
“祝师兄,今日,我有些话想要问清楚。”
“你说。”
“你与莫邪泷璃真已到了生死相依,非彼此不可的地步了吗?”
“虽然她一直离我似近似远,我中断的记忆也是支离破碎,但我与她注定爱恨纠缠,恩怨交错,已无法分隔。”
祝鼎飞黑眸如渊。
“你就这么直白吗?”
虽然心里做足了准备,但亲耳听见这些话,唐兀笑的心还是重重坠落谷底。
“这些话,你现在看来或许残酷,但经过黑海海贼一事,绝境逢生后,我不得不让你心里都清清楚楚。”
“那是你们的绝境逢生!此刻,我并无什么重生,但纵然伤痕累累,我也不想要你施舍的同情。”
“师妹!”
“你可知五年前,我交授给你的那一套唐家剑法,是何用意?”
“唐家剑法,你当时说那是一套两人合练的剑谱,剑式玄妙深奥,难道它还有其他深意?”
“有,那是照朝花门历代掌门修习的剑法,亦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允诺一生的剑法,允心剑法。”
唐兀笑目色攸攸。
“当时你为何没有说清楚?”
祝鼎飞眸色一惊。
“因为,当时,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师妹,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你。我以为我们会这般安静如怡地在大智山中关照彼此,相携一生。”
唐兀笑泪盈于睫:
“这些事,你并不在意吧?自小青梅竹马的情义在你的眼中,只能算是最初的同门之情谊,你从来没有如对她那般小心翼翼地珍藏放在你的心里吧。”
“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你们是我的家人至亲,她是挚爱所依,这两者在我心中,无孰轻孰重之分。”
“至亲家人!你可知道你改变了多少吗?从你遇见她那一天开始,凡遇她的事,你必方寸大乱,你为了她宣战朝廷,为了她数次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为了她惹了你最不该惹的降灵,为了她冒险去思越国,以一己之身,沙湖关对抗五万大军,命悬一线……太多太多事,她真比你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唐兀笑摇摇欲坠,忿然质问。
“是。”
祝鼎飞决然地。
“你知道吗,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也是我此生最无奈的事!”唐兀笑双手紧紧握成拳,声音如寂,“既然无意,请罢手还剑吧。”
“好,我理应给你一个交代。”
祝鼎飞右手执剑,左手慢慢抬起,霍然一掌,掌风自他的胸口而入,他单膝跪在沙滩上,漆黑的双眸如斩不断的夜幕,寒彻心骨,嘴角溢出丝丝血沫:
“这是我欠你的……”
“今日起,我与祝师兄的个人恩怨已了。”
唐兀笑凄凄一笑,默然转身,两行清泪簌簌而落。
天心奔跑而来,看着神情哀伤的唐兀笑,惊诧地问:
“你怎么了?还有王爷,他的旧伤又复发了吗?”
唐兀笑挡开天心的手,心中无悲无喜:
“你去看他吧。”
天心几步赶到祝鼎飞身前:
“王爷!你这内伤是从何而来啊?”
祝鼎飞凝眸望着唐兀笑渐渐走远,语气如冰: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这世上有一种感情,付出之后,倾其所有,再无多余,倘若再试着给别人,终究是害人毁己。”
莫邪泷璃在石屋门前,发现了晕倒的唐兀笑。
“兀笑,你怎么了?”
当看见唐兀笑衣襟前全是血迹,莫邪泷璃惊慌失措。
“子规,快来,兀笑受伤了!”
唤来子规,二人把唐兀笑扶进屋里。
“我去叫孤光大师。”
子规跑出屋去。
“如此重的内伤?怎么回事?”
莫邪泷璃细细检查了唐兀笑并无任何伤口,顿时疑惑不解。
“师兄……你为何如此待我,宁愿自伤罢手还剑,也不肯放弃她吗?为何莫邪泷璃在你心里这般不可替代……”
唐兀笑呓语道。
莫邪泷璃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双眸如冰:
“罢手还剑……把久已学成的内力招式统统清除干净,而其身体将必然受到极度重创,历经旦夕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