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堂
今日的芙蓉堂,没有了昔日那种隐如云端的神秘静逸,而是,奢华绚丽。
漫天红绸如云霞萦绕着大堂,大红灯笼,随着红绸蔓延,一路点缀排开,温馨至极。
莫邪泷璃身着凤冠霞帔,由照镜生牵着共同步入喜堂,堂内宾客满坐,人头攒动,一片喜庆。
祝鼎飞坐在大堂右侧,面若寒霜,杜寒一、敖飘、天心、乌兰碧,亦在观礼队伍中。
大堂左侧,还有眉欢眼笑的照溪歌,警惕慎重的莫邪云衾、九陌,心神不安的白明若栩。
莫邪泷璃站定后,始终没有朝祝鼎飞的方向看一眼。
照镜生察觉到她的不安,扶住她,温和地说。
“泷璃,你还好吗?”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声音说道:
“今日这么隆重的大日子,为何不见照家大家长?”
照阑夜连忙上前,解释道:
“我姑姑今日身体抱恙。”
“姑姑病了?我要去看她!”
莫邪泷璃猛然回头。
“你,现在不能去。”
照镜生一把抓住她,面色冰冷。
“姑姑是因为我才病倒的,我怎能不去看她?”
莫邪泷璃焦急地。
“你现在不能去!”
照镜生极力阻止。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照溪歌看着一向温文尔雅的照镜生如此疾言厉色,心中诧异不忿。
“溪歌,你不必管。”
照镜生态度坚决。
“这是强逼啊。”
杜寒一轻声说道,回头,只见座位上祝鼎飞已经不见了。
下一秒,祝鼎飞轻身一掠,如明神掌排山倒海席卷而至,堂内响彻轰鸣,阴冷的风自四面八方聚拢,扬起他一头乌发,露出那张冰冷绝世的脸与幽潭般的深瞳!
“谁敢挡她。”
只见他冽冽目光之下,犹如灰飞烟灭,让人连来世都没有了。
掌风所及之处,破碎不堪,一片狼藉,芙蓉堂顿时风声鹤唳。
“想不到,今日还有这惊世好戏可看,真是不枉此行啊!”
乌兰碧抬起黝黑的大眼睛,兴致勃勃说道。
“祝鼎飞,你竟是来闹场的!”
照镜生把手中花球一扔,金眸冷冽。
“今日一看,你这个苍穹崖凶险万分,我认为她并不适合当这里的女主人。”
祝鼎飞站在大堂中央,平静地说。
“适不适合,不是你说的算!”照镜生怒道,“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肆意嚣张?”
“就凭你不配!”
祝鼎飞转身,与之四目相对。
“祝鼎飞,这里是我的喜堂,眼前这人便是我的夫君,不容你随意污蔑!”
莫邪泷璃眸色清冷。
“她不是为了王爷才来的苍穹崖吗?怎么忽然这般决绝。”
敖飘木讷地,觉得这种变化简直不可思议。
杜寒一只是凝望着他们三人,目光忧郁深邃。
“莫邪泷璃,你敢再说一遍,我今日就踏平苍穹崖!”
祝鼎飞双眸空寂,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明若栩抬起双眸,注视着前方杀气凛凛的两个人,她担心的事情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终于发生了。
“你简直狂妄之极!来吧,今日在世人面前,我与你就一决高下!”
照镜生气势汹汹,飞出屋外,站在对面森严的屋顶之上,猛然一掌,掌风欲裂,直逼祝鼎飞而来。
众人抬头,只见祝鼎飞落在屋檐上,漆黑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杜寒一忽然飘然而至祝鼎飞身前,回敬一掌“狮风啸”。
半空中,两道掌风激烈酣战,搅动云层翻滚不止,在他们二人脚下,琉璃瓦破碎成片,硝烟弥漫。
照镜生目色惊骇:
“狮风啸?”
“崖主,苍穹崖地御魔性,我们来到这里,岂非成了俎上鱼肉,对付你这样的高手,自是万般慎重。”
杜寒一侧身而立,不温不愠说道。
“你们住手!我只是看看姑姑即回,你何必至此。”
莫邪泷璃纵然看不见,也知道他们一旦交手,就具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她必须及时阻止。
“你真的不走?”
照镜生自高而下俯瞰她,神色诚惶诚恐。
“我既答应你就不会走。”莫邪泷璃提醒道,“危机之际,你们还在互相伤害,现下救姑姑要紧啊!”
照镜生心中猛然一颤,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又在做什么?
祝鼎飞闻言,眸色陡然冰冷如粹:
“在这世上,除了你莫邪泷璃,谁曾伤过本王?”
莫邪泷璃低着头,紧紧咬着牙,心中仿佛凝着数万年寒冰似的冷厉。
“哇!原来这里隐藏最深的绝世高手,竟是大主持,实在震撼!只可惜了,有人马上要彻彻底底地伤心了。”
乌兰碧一副天塌下来自有别人顶着的观局者的模样。
“你们不用在这里逼迫我姐姐,你们都说是为了她好,却都步步算计,步步相逼,我竟看不出这是哪门子的真心!”
莫邪云衾目色幽幽,忿然质问。
“此话问得好!崖主对堂妹的情深义重,不过是家主昏迷不醒,竟还可以如此冠冕堂皇地继续成亲罢了。”
照阑夜冷笑起来,声音陡然一寒。
“这似乎是照家的战场。”
屋檐之上,杜寒一凝望着对面的照镜生,温和一笑。
照镜生双眸冽冽,跃身而下。
“阑夜,你说什么?”
照溪歌看着眼前的人,忽感十分陌生。
“难道,还要我包庇你兄长,为虎作伥吗?”
照阑夜狠狠凝视照镜生。
此话一出,被狮风啸席卷过死寂般的芙蓉堂顿时沸腾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姑姑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昏迷?她只是耗损了内力,身体不适,这件事泷璃与我都是亲眼所见。”
照溪歌难以相信。
“姑姑今早已经滴水未进,只是崖主急于娶得美娇娘,谎称不报,枉费姑姑往日对他百般偏疼与信任,他却对姑姑的生死置之不顾。今日,终于得知他的真面目,他就是假仁假义、道德败坏!”
照阑夜义愤填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邪泷璃甩开身边的照镜生,喊了一声,“云衾!若栩!”
莫邪云衾上前来扶住她,转身就要出门。
“她的眼睛……她看不见!”
祝鼎飞清清楚楚看见莫邪泷璃伸出的双手在空中摸索,是莫邪云衾及时握着了她的手。
他心中陡然震颤---她何时看不见的?她怎么会看不见了?
“来人!”
照阑夜一挥手,芙蓉堂外涌进一批带兵器的家丁,把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也不得擅自离开芙蓉堂。”
照阑夜双眸幽沉。
“照阑夜,你这么做真的是为姑姑好吗?走开,我绝不容许姑姑有任何闪失!”
莫邪泷璃心急如焚,执意向前。
一队家丁亦向前,严严实实封住门口。
“我看尽所有人,唯独没有看清你!”
照镜生索性安然坐下,冷冷看着照阑夜。
“你想软禁我们,照阑夜,就凭你,能困住我们吗?”
照溪歌金瞳绚然。
“我是困不住你们,难道你还想血洗芙蓉堂不成!”
照阑夜声声平仄。
“你要崖主之位。”
照镜生抬头间,金眸熠熠。
“是!你迫害亲姑姑,为了得到自己的堂妹,不惜设计陷害,手段卑鄙,当日苍穹崖被荼毒摧毁之时,你只顾自己逃难,之后,竟把杀人凶手交给外人处置,无所作为,你倒行逆施,软弱无能,早已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照阑夜显然胸有成竹,蓄谋已久。
“我哥哥没有迫害姑姑!如疏崖之事,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维护苍穹崖的安宁,才选择责令处罚。至于他对泷璃,他是真心倾慕!”
照溪歌挺身而出,极力解释道。
“那你好好问问他,他没有设计泷璃?他没有隐瞒姑姑病情?他没有对在苍穹崖恶行杀戮之辈,肆意枉纵?今日,所有的当事者都在这里,我就是要为数以百计枉死的苍穹崖弟子报仇雪恨!”
照阑夜举起手中的剑,声色俱厉。
“报仇雪恨!”
此刻,门外黑压压的苍穹崖弟子被煽动得群情激奋。
“好!我成全你!”
照镜生飞身跃起,一袭双壁凌花大红长袍在半空飘荡,鬼魅妖异,转眼间他已来到照镜生面前,凌空就是一掌。
“哥哥,别杀阑夜!”
照溪歌的喊声自身后传来。
“啊!”照阑夜一声悲嚎,轰然落地,“你......”
“我如何?既然已经被你说得如此不堪,若不顺着你说的做,岂非对不住你的这些处心积虑,缜密安排。”
照镜生双眸如冽。
一直静观其变,打算暗中保护大家的白明若栩,静静凝眸望着空中目色凌厉的照镜生,在他决绝的目光之下,似有一种悲戚无比的孤傲。
“嗯,这一招倒是很决断的。”
杜寒一一面稳如泰山,一面点头赞道。
“用了实成实的力道,你们猜他能活到几刻啊?”
天心不忘赌上一把。
“我猜,一刻钟。”
敖飘简洁地说。
“那可不一定。”
杜寒一凝眉沉思。
“得了,这么快就落幕了。”
门口,乌兰碧悄然退出堂内。
随着照阑夜气息奄奄,堂内照家的两方人马厮杀开来,混乱不堪。
杜寒一对着身边的敖飘与天心说:
“跟着你们家王爷是越混越差,如今竟流落到抢亲的地步”。
“你早知道这亲是成不了的。”
敖飘面色无澜,终于明白了。
杜寒一颔首:
“找到你家王爷,离开。”
“是。”
敖飘,天心会意。
“云衾,带着你姐姐跟我走,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绕到相忆楼。”
九陌冲出人群,目色审慎地说道。
莫邪泷璃被莫邪云衾与九陌护着往外疾退,一双温暖的大手自身后拉住她。
“怎么,又要逃?”
“我得去相忆楼,要快!”
莫邪泷璃语气迫在眉睫,不容置疑。
祝鼎飞抓住莫邪泷璃的手,四人奔出门去。
芙蓉堂中央,照镜生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瞳色如冰!
相忆楼南院一角
“确是把守严密。”
祝鼎飞微观四野。
“姑姑定是出事了,相忆楼从未这般戒严过。”
莫邪泷璃星眸微垂。
“我这几日闲来无事,观察到此处每日四班轮守,早晚有人送膳食进去,随时有医官进出,里面的人似乎病得不轻。”
九陌的漆黑的眼眸在黑夜里闪烁着浓烈的溢彩。
“看来照阑夜说得是真的,姑姑病重。”莫邪泷璃极力镇定下来,“我如何才能进去呢?”
“是照镜生?还是照阑夜呢?”莫邪云衾心里直发怵,“这苍穹崖实在太险恶了。”
“我有办法。”
九陌黑眸熠熠。
祝鼎飞默默看着眼前微低着头,双目失明的莫邪泷璃,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莫邪云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祝鼎飞,只觉得他整个人透着冷澈如冰的气息,而深邃无际的双眼没有一丝痕迹可寻。
离开了片刻的九陌急匆匆赶回,手里拿了一个包袱:
“目前,尚能找到这些衣物,大家赶快换了。”
“外面什么境况?”
祝鼎飞凝思问道。
“照镜生把整个苍穹崖封锁住了,相忆楼这边口风很紧,据我探知,照前辈是中毒昏迷,中的是海芜之毒,而照阑夜现被关在地牢之中。”
九陌细致分说。
“海芜,这是苍穹崖至毒的毒药,怪不得姑姑此番病势汹汹。”
莫邪泷璃凝眸深沉,接过莫邪云衾递过来的衣裳。
“姐姐,你的眼睛?”
莫邪云衾双眸一亮,扶住莫邪泷璃仔细打量。
“云衾!我隐隐约约能看见了。”莫邪泷璃心下安慰,这个关键时候复明,自己就能参与筹划解救姑姑的事宜,“是姑姑,她给我服了柒簌丸,又以自身内力为我疗伤,我才提前复明,可她现在却深陷危局之中。”
“姐姐,我们去救出姑姑。”
莫邪云衾紧握她的手。
一抬头,便看见祝鼎飞明澈的笑容,莫邪泷璃毅然说道:
“你再不得贸然出手!”
“好。”
祝鼎飞非同一般温顺听话的语气,让莫邪云衾与九陌大吃一惊。
“且慢,我们还需要做一点小改变。”
九陌颔首,取出一个袖珍的木盒来。
相忆楼
是夜,透过虚掩的门,依稀可见照钰漯安静地躺在卧房里,三个大夫进进出出,气氛异常紧张。
“命悬一线哪!”
一个大夫急匆匆走出。
门口,一个绿衫小丫鬟一直左顾右盼,神色焦虑,身后的家仆连忙拉住她,阻止她迈出的脚步,朝她摇头。
“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握,这么长时间了毫无起色,废物!”
照镜生眉宇紧蹙,暴躁如雷。这一天里,他经历了新娘逃跑,亲人中毒昏迷,堂弟的背判,所有事情接踵而至,看得出已让他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哥哥,姑姑醒了!”
一直在床边守候的照溪歌喜极而泣。
照镜生奔至床前,神情焦灼:
“姑姑!”
照钰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镜儿,溪儿。”
“海芜可有解药?”
照镜生急忙问道。
“海芜,原是为了惩治违逆照家家训的叛徒所制,哪来的解药。镜儿,不必徒劳……”
照鈺漯只感到双眼沉重,五内脏腑撕裂般绞痛。
“姑姑,我不相信这一切!这一切真的是阑夜所为吗?”
照溪歌悲泣难耐。
“姑姑!你临死前只想着你的镜儿,就不想见见我吗?”
门外风声大骤,空中黑云翻涌,电闪雷鸣,一个森然的黑影闯了进来。
“你,竟然越狱而逃!”照镜生起身,金眸忿然注视他,“让你在地牢反醒,不是没有给你留一条活路。”
“路是自己走的!不是嘛,照镜生。”
照阑夜血瞳涌动,整个人围绕着一种阴仄冷滞的气息。
“你唤醒了身体里的魔性!”照溪歌惊愕地,“居然不知悔改,毒害姑姑在先,违背家训于后,你这个叛徒!”
“不错,海芜是我下的,全盘计划都是我所为,我照阑夜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们如今才知道,会不会太迟了。”
照阑夜嗔然一笑。
“阑夜,我曾经寄希望于你,能改过自新,你自认已掌握了全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吗?岂知,照家凡肆意激发魔性为祸者,都不得善终,你二伯如是,你爹如是。”
照钰漯目光如炬。
“你休要与我提我爹,我爹因你而死,因整个苍穹崖而死,不是吗?”
照阑夜勃然怒吼,轰然飞出一掌,屋内各色陈设俱裂,数众家仆重伤呕血。
“照阑夜!”
照镜生及时劈开一掌,以己身护在照钰漯、照溪歌身前。
“你只知其一而已。”
照钰漯抬起头来,凝眉说道。
“我爹为了维护你这个胞妹,维护苍穹崖的名誉,慷慨赴死,照泷璃的爹却做了崖主,他不珍惜得来不易的荣誉,为了一个女人断然牺牲自己,而后照镜生的爹做了崖主,他醉心魔功,自取灭亡,他照镜生做了崖主!之后又是谁?照泷璃吗?还是照溪歌?我,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最不起眼最不重要的人,纵然为你们凡事遮掩,操持一切,仍得不到你们一丝一毫重视,这个世界多么不公平啊!”照阑夜血瞳暗沉,戚然嘶吼,“这就是所谓的嫡庶之分,尊卑有别吗?这个如地狱般黑暗无声的苍穹崖,早已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它逼着我反抗,逼着我毁了这里的一切!”
“是你传扬出去,苍穹崖有武林至高的照氏心法,引来了各派的觊觎?”
照镜生抹去嘴角边的血渍,恍然大悟。
“你明白得太晚!莫邪泷璃纵然打开了结界,但那一千中原人士却是我放进来的。”
照阑夜长啸一声。
“也是你,长年累月,以运送寒冰为由,故意与中原帮派结下了种种仇怨!还有,那晚暗中下毒,抢夺泷璃的浮生白镜,也是你!”
照溪歌拧眉沉痛。
“是!”照阑夜环视四周,语气嚣张:“你们知道什么?当年祖父把魔性大发的姑姑押在如疏崖底,命我爹爹亲自看管,终生不得放她出崖,我爹死前,临危授命,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笑!世人都道苍穹崖是何等的威风凛凛,神秘莫测,如若他们晓得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知该有多么失望,将它弃之如敝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