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凤羽山庄
微雨中，唐兀笑颔首凝眸，手持鸳汀剑，声声泣血：
“这把鸳汀剑是我姐姐身前最爱，如今她与你们凤羽山庄恩情已断，我就用这把剑向你们讨回属于我姐姐的公道！”
她正前方是一批精炼的护庄武士，个个肃然警惕，杀气腾腾。
唐兀笑眸色一沉，洌洌劈开一剑，地面水花四溅，每一滴水气似乎都是一把锋锐的利刃，陡然扬眉出鞘。
武士们立即蜂拥而上。
只见，她脸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尽情流淌！
刹那间，数道寒光纵横交错，鸳汀剑下，数人纷纷倒下。
“够了！”一个身形伟岸的紫衫男子自殿前内徐徐走下来，神情黯然，“兀烟是我的结发妻子，她含恨而终是我的责任，与他人无关。”
“庄主！”
倒在雨里的武士激愤喊道。
他停在十步之外，目色痛楚，右手一扬：
“不必说了！兀笑，你理应找我讨回公道。”
“荣啻，当初是你执意要娶我姐姐，我姐姐不惜为你与朝花门决裂，山盟海誓，言犹在耳！你可还记得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
她双手紧握，声嘶力竭地问道。
“我说，会让兀烟一声平安无虞，是我失言了。”
荣啻仰起头来，目色如晦。
“你岂止是失言，你黑白不明，偏宠妾室，害的我姐姐饮恨自缢，你枉为一个男人！一个夫君!”
唐兀笑立剑飞身向前，强洌的剑气如旋风席卷，届时将整个场地重重包围住，众人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屏息凝视。
“你今日所言，我无可辩驳，来吧，我不会与你动手，杀了我！”
荣啻眼中一颤，慢慢紧闭双眸，任由滂沱的雨水肆虐地冲刷眼底的悔意。
剑入心口三分。
“兀笑！”青从阙及时从屋檐之上掠过，语气急切，“稍安勿躁，你先别杀他，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从阙，他逼死了我姐姐！”
唐兀笑抬起眼，悲难自抑。
“兀笑，你看！”青从阙来到她身侧，手里拿着一物，语气柔和，“这是你姐姐一直握在手里的，是她唯一珍视的东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唐兀笑接过一看，那是荣啻初识唐兀烟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鸾凤展翼钗！
少年夫妻，刻骨恩情，怎能说散就散！
“姐姐。”唐兀笑撤剑，瞬间满眼痛色，声音冷决，“我确实不用杀你，我会留着你的命，让你用余生来忏悔你的罪孽。”
“兀烟......”
荣啻在看到鸾凤展翼钗的第一眼，内心毅然崩溃，他踉跄跪下，嘴里挤出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
“纵然你负她在先，她还是想用此钗为你留一条生路，你，的确不配拥有兀烟姐姐的深情！”
青从阙狠狠凝视他。
唐兀笑木讷转身，拖着鸳汀剑失魂落魄地走出凤羽山庄的大门。
雨雾中，这一场生死决别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兀笑，你杀了我吧！”
荣啻悲嚎的喊声自身后传来。
后山陵墓，唐兀烟下葬的第二天。
“兀笑，我知道你很心痛，你想哭就哭吧。”
青从阙望着唐兀笑的孤单背影，后者已经站在陵墓里好几个时辰了。
唐兀笑依依不舍地看着冰晶棺中的唐兀烟：
“我再也没有姐姐了。七月时我来看她，她还好好的，教了我一套剑法，叮咛我不要太任性，说她不能侍奉在双亲身旁，让我早些回朝花门，可转眼，她就没了!”
“兀烟姐姐是用情至深之人，才会选择这条路。”
看着唐兀笑如此哀恸，青从阙泪眼迷蒙。棺中的人容颜如初，似乎只是安静地睡去了。
“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女子，像我姐姐这样爱错了人，竟要搭进自己的生命吗？”
唐兀笑整个人都在悲愤地颤抖。
“也许，她不觉得是爱错了人，只是她的爱太深重，容不得一点瑕疵，一点背判，也许，她太累了，不想爱了，也放下了。”
“放下了。”唐兀笑低头凝视着鸾凤展翼钗，良久哽咽着开口，“姐姐，你至死都要维护的那个人，我没有杀他，这也是你的心愿吗？我但愿你是去了一个没有爱恨纠葛之地，从此安安静静。姐姐，就让我的冰凌珠陪着你。”
青从阙走上前，紧紧搂着她。
思越国宝仪殿
“我曾说过会尊重她的意愿，这话永远有效。”
莫邪文暄只是淡淡微笑，目色平静如水。
“只要泷璃平安，我亦别无他求。”
莫邪平威目色坦然。
王妃欣慰点头：
“泷璃让我转达她的歉意，此番选择不告而别实属无奈，也让我告诉你们，荪初在降灵手中，降灵承诺荪初无恙，我们如今寻不到降灵的踪迹，只有静待时机。”
“那姐姐何时回来？”缮玉眼圈红红的，“如果知道姐姐要远行，我应该多陪陪她。”
“缮玉放心，她答应母妃，会平安归来。”
王妃搂住缮玉，安慰道。
“这孩子是最懂得掂量自己未来的，放手让她去吧。若栩今早也留书跟着去了，她们定会互相照应。”
白明赫仍是和蔼宽容。
“泷璃从小不再我身边，但我知道她性格坚韧，怀抱希望，从不轻言放弃，而我也希望你们从过往的喧嚣泥泞中走出来，可以迎来属于自己的崭新未来。”
王妃眼中充满希冀。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的是眸色深沉的慕星痕---
原来，昨日一席话就是离别！泷璃，你为了他，竟不顾一切至此吗？
金河知他内心极不放心，温和说道：
“我与师父商量过了，等圣域一切安定下来，我们便去南境寻她们，以助一臂之力。”
“好，我与你同去。”
慕星痕怎会不明白王妃与金河的深意，也许，他是应该重新审视面对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了。
莫邪平威与莫邪文暄相视一笑，终于放心。
尘埠客栈
莫邪泷璃与白明若栩漏液而归。
“泷璃，你的伤为什么不让杜主持看一看呢？他可是强于那些江湖医士无数倍。”
白明若栩看着莫邪泷璃面色不佳，暗自担忧。
“我暂时无碍，如今他为了祝鼎飞的伤，日以继夜，别让他分心了。”
莫邪泷璃取下衾帽，眸色如蕴。
“我就是担心你不清楚自己病情的轻重。”
“别担心，我只是好的慢些罢了。”
两人走进客栈之中。
杜寒一在楼口等了她们很久：
“晚膳没有见到你们下来用膳。”
杜寒一关切地询问。
“我们在附近逛了逛，不觉间，耽搁了些时候。他，还是没有醒吗？”
莫邪泷璃问道。
“没有。那晚膳帮你们送进房里。”
杜寒一眉宇微蹙，总觉得今日的莫邪泷璃怪怪的，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那我们先回房了。”
白明若栩点头说道，紧跟莫邪泷璃身后。
看着两人的背影，杜寒一澄思良久。
“泷璃，你怎么了？刚刚你就一直不对劲，全身都在颤抖？”
急急关上门，白明若栩扶她坐下，惊愕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她。
“若栩，我的眼睛就快看不见了，所以，你记住我下面说的话，不日我们就到苍穹崖了，我眼睛的事必须保密，接下来我们要形影不离，你来做我的眼睛。”
莫邪泷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为何你的眼睛会看不见？难道你还和巫司还做了别的交易吗？泷璃，你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知道吗？”
白明若栩气急了。
“若栩，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眼睛看不到只是暂时的，一年之后自然会恢复。”
“我怎能不担心，你如此不爱惜自己......”
白明若栩说着哽咽了。
“你别哭，我再不会了。”
莫邪泷璃握住白明若栩的手。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在触碰到她时，白明若栩吓了一跳，那是毫无温度的冷彻。
莫邪泷璃连忙缩回手。
“你不能再隐瞒我任何事了，否则我立刻带你离开这，今后你休想再去管别人的任何事情。”
白明若栩态度坚决地。
莫邪泷璃看了一眼她，转身走到床边：
“我的伤，这一次一直没有好。你知道我受伤能不药而愈，皆是体内魔性的缘故，这次却拖了很长时间。”
“所以，你一直忍着，在王宫日夜操劳疲累，如今又长途跋涉，你不要命了吗？”
白明若栩万分心痛。
“你别着急，我想是因为在天息镜湖时，魔性已被控制住，我的伤自然会好得慢些。”
莫邪泷璃眸色沉静。
白明若栩转过头，不去看她：
“关于你的眼睛，你和巫司交换的又是什么条件？”
“就是换回你和你爹以及你师兄的自由啊!”
空中响起阴风仄仄的冷笑声。
“降灵！”
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门被推开，白明若栩第一反应就是挥洒灵尾黑鞭，飘然而去。
“若栩姐姐。”手中的鞭却在一声呼唤中噶然止住。
白明若栩目色惊骇地看着门外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栩！”
莫邪泷璃连忙走上前，在彻底看清门对方的面容的同时亦感心神震撼，恍然如梦。
“姐姐！”
莫邪云衾兴奋呼喊，即时扑到莫邪泷璃怀中。
“是云衾……”
白明若栩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我再也不想呆在那个黑漆漆的墓地里，衾儿终于找到你！”
莫邪云衾悲喜交加，万分激动。
“云衾，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我再不愿与你分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可是你真的回到我的身边了嘛？这是真的吗？”
莫邪泷璃紧紧搂住莫邪云衾，泪雨滂沱。
“如今好了。”
白明若栩喜极而泣，她知道，莫邪云衾是莫邪泷璃此生最痛的遗憾，如今两人得以再聚，莫邪泷璃终于可以释怀一二。
降灵悠悠的声音回响在屋内：
“云衾就此回到你身边，终于再见你的笑容。不用害怕，她会不灭不消永远陪着你。”
不灭不消，那不就是魔吗？
莫邪泷璃凝视着莫邪云衾，心中一阵剧痛翻涌！转念想，只要莫邪云衾平安活着，一切都没有关系……
“死而复生，不灭不消！”
白明若栩凝望着莫邪姐妹俩，心中顿感悲痛。
“你为何这么做？”
莫邪泷璃眸色如海，抬眼问道。
空中的声音停了许久，轻轻一叹：
“也许是我想还你一个恩情，若不是你在雪崖送我一口真气，也许今日早已没有降灵。”
“可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伤害别人。”
莫邪泷璃双眸流光如琉璃。
“自雪崖一别，我未想过要伤害你，包括控制白明若栩一行，也未料会让你失去你的眼！我，很后悔。”他声音戚然。
“你这个魔头会后悔？”
白明若栩忿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确是魔头，我可还有悔过的机会？”
此时的降灵内力虚弱，语气细微。
“荪初她现在哪里？祝鼎飞的魔灵之毒可是你下的？”
莫邪泷璃双瞳冷寂。
“是我！而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降灵等待着呼之欲出的答案，怅然若失。
“姐姐，降灵哥哥他对我真的很好，一直细心保护我，为我几乎耗尽了内力，我才能从游魂般小魄慢慢变回我自己，他怎么会害你们呢？”
莫邪云衾仰着头，满眼诧异。
莫邪泷璃与白明若栩面面相觑，这似乎也不是追究孰对孰错的时候。
“你为何为吾绿舒效命我们不想知道，既然你是为了报恩才救了云衾，那么放了荪初，事事两清了，今后你离我们远一点！”
白明若栩毅然决然地说道。
“放心，我说到做到，那个小姑娘无恙，今后，我只会在你们看不到的身后。”
降灵冷冷说完，顷刻消失。
“降灵哥哥，再见。”
莫邪云衾喊道。
门外，杜寒一已闻声赶来，沉声问道：
“降灵呢？”
“他刚走了。”
白明若栩慢慢收起灵尾黑鞭。
“他跟踪我们而来？”
杜寒一的话在看到莫邪云衾之后中断，蓝眸陡然一沉。
莫邪泷璃牵着身旁笑眼吟吟的莫邪云衾，眸色如水：
“你没有看错，云衾回来了。”
在距离南境还有两日路程之时，祝鼎飞结束浑浑噩噩的昏迷，终于醒来。
“你这一睡就是五日，我着实被你吓得不轻。”杜寒一检查了药瓶里的药丸，“还好，在这些药所剩无几之际醒来。”
“我们快到了?”
祝鼎飞凝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脉，广阔无垠的高原向后疾驰而过，双瞳依旧沉寂。
“最迟明日晚上可到。”杜寒一凝眸相视，“想知道后面的马车内都有谁吗？”
祝鼎飞收回视线，寒目如冰：
“她还是来了。”
“嗯，这一次，我实在想不出不让她来的理由。”杜寒一的双眸异常审慎，“另，你要有心里准备，白明若栩、莫邪云衾、乌兰碧都在马车里。”
“你。”祝鼎飞欲言又止，“办的好事。”
“多谢夸赞。”
杜寒一摆弄着手里的各色药瓶，笑意绻绻，终于可以悠闲倚靠在马车内，端出一副坐看好戏的表情来。
后一辆马车，莫邪云衾在莫邪泷璃怀里，安然睡去，唇角仍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不断呓语道：
“姐姐，我真的回来了。”
莫邪泷璃圈住她，轻抚她的黑发，眼中满是宠爱：
“云衾，你真的回来了！万分感谢你回到我身边。”
白明若栩嫣然一笑，眼角不觉中再次湿润---
泷璃，你要保护好你们得来不易的幸福，而我，亦会不离不弃。
乌兰碧转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一会儿向外东张西望，一会儿努力观察马车内的其余人。
对她来说，去哪儿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离开大都，万事俱佳！
“对面这个长长的车队好奇怪啊！”
乌兰碧掀开帘子自言自语道。
莫邪泷璃与白明若栩顺着她说的方向望去，河对岸有一列车队，约摸七八辆马车，每辆马车均有四人押运，车上载的货物既不庞大也不沉重，倒像是极其珍贵，才慎重地分开装运。
“这么声势浩大、跋山涉水，只为运送如此少的货物？”
白明若栩心中疑窦重重。
“听说这里地处偏僻，难道是在运输什么稀罕宝贝？”
乌兰碧眯着眼猜测。
莫邪泷璃细究眼前这个女子，外表无邪天真，心思倒是很细腻的。
河岸的这一幕，也落入了祝鼎飞和杜寒一的眼中。
“师兄，让敖飘去查一下车队的去向。”
祝鼎飞黑眸深凝。
“正有此意，我心中思虑，说不定他们还能带我们一程呢。”
杜寒一蓝眸幽深。
乌兰碧放下帘子，双眸含笑：
“你们好，我是乌兰碧！”
莫邪泷璃点点头，抬手示意轻声：
“莫邪泷璃。”
乌兰碧吐了吐舌头，美目流盼：
“这位女侠，尊姓大名？”
白明若栩转向她：
“白明若栩。”
“你们汉人的名字好美，好有诗意啊！”乌兰碧压低声音也掩不住感叹之意，“这位小妹妹呢？”
“她是莫邪云衾。”
莫邪泷璃温柔地俯视怀里的人。
“幸会与你们同路！你们可知我们这一路要去哪儿吗？苍穹崖哎！我是偷听到天心他们的谈话才知道的，中原武林的绝密圣地，想想我就觉得好刺激啊！”
乌兰碧眉欢眼笑，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莫邪泷璃与白明若栩面面相觑，竟不知这件事的刺激之处在哪里。
“你何以对苍穹崖这般的兴趣浓厚？”
白明若栩凝眸问道。
“当然，你不想知道数百年来诡异圣地隐藏的秘密吗？”
乌兰碧似乎跃跃欲试。
“好奇心过胜，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明若栩淡淡说道。
“那你又是为何而来呢？”
乌兰碧一脸疑虑看向她。
“游山玩水，陶冶性情啊。”
白明若栩明眸熠熠。
莫邪泷璃看了看调皮的白明若栩，决定还是闭目养神，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