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洵近日来震门,看着小弟子们东奔西跑,忙里忙外;又时常听见小弟子们请教宫翊,宫翊偶有不耐烦的冷言呵斥声。故而他不由地总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余若秋还在震门时的样子。“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句话在柳玉埙身上可谓是很好的印证了,如今柳玉埙这般随性、不羁的性子全随余若秋。只不过余若秋是个边缘弟子,甚少出现在沁鸣谷内,故而也避免了许多麻烦。
再则,余若秋斫琴天赋高,后来因此得百工之神青睐,成为百工之柱的守护,谷中前辈反而应敬她三分。
余若秋这般性子在弟子中却十分受欢迎,心直口快,没点心眼。加之热心肠,震门中小弟子但凡向她请教,她从不遮掩,一应作答。
桑洵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余若秋时,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琴,毫无顾忌地开始评论,说得一本正经。直到琴的制作者宫翊站在她身后轻声咳嗽两声,她虽然从大家的神色中意会到琴的制作者是宫翊,依旧笑嘻嘻地和宫翊打招呼,毫不觉得尴尬。反倒是他自己,尴尬地红了脸。余若秋见状,还把手伸到他的额头上来,问他是不是病了,脸怎么这么红这么烫。
想罢,他不由地笑了笑。
“定是想到了若秋。”宫翊兀自喝茶,淡淡说道。
“嗯。”桑洵点了点头。“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会儿我就在想,果然和阿翊说的一模一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给惯的。”宫翊不由地呵呵笑起来。“年过半百才收了若秋,不亚于老来得子。”
“她留下的那把琴……”宫翊突然想到了什么。
“珚玺说只是媒介,仍在我处。”
“也算是救了埙儿一回。”
“嗯……”桑洵点了点头,扯了一个笑容,对宫翊说道,“人各有命,我俩过几年也是半百之人了,不信命不行啊。”
“不知道我是否又家师那运气,待我半百之年,得一入室弟子。”宫翊笑着说。
“就你这性子?”桑洵挑眉,“若秋还在的话,你这震门也不至于冷清。”
“若秋还在的话,我入土都收不到。”
“自然,谁愿入你门下受气。”
“你可说错了,论伤人的本事,还是若秋在行。”宫翊一本正经,“阿嚏。”
“别在后面说人是非。”桑洵见状哈哈大笑。
欲要入夜,乱花楼前的灯笼已经点燃,亮堂堂地映衬着牌匾,老鸨张罗着楼里的姑娘们梳妆。
“阿寻,你今天才来,今晚跟着阿朝(zhāo)。”老鸨路过柳玉埙的房间,笑嘻嘻地吩咐。
“阿朝姑娘是楼里的头牌,姑娘你跟着她,定有好出路。”柳玉埙身边的侍女小兰开心地附和。
“好,谢谢妈妈。”柳玉埙硬着头皮扯了个笑脸应答。
即便知晓老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但毕竟才吃了人家给的饭食,洗了个热水澡,她也不好立刻拆穿。震门卖人乐器还思忖着多赚点钱,何况这乱花楼?柳玉埙这么想了想,也就不太计较人家是不是真的招她做乐师,届时随机应变嘛。
在梳妆问题上,柳玉埙同侍女大战了几个回合之后,以双方均退让一步告终。柳玉埙实在难以接受夸张的妆容,毕竟沁鸣谷出身的她,受沁鸣谷氛围影响,素来认为乐师应以器乐为重,能以精湛技巧奏出美妙乐音才是重点。这等夸张的妆容,实在是累赘。但小兰坚持至少应着华裳,不然不成体统。临出门前,柳玉埙快速摘下发髻上那个大牡丹发簪,小兰直到两人行至阿朝门前才发现此事。但事已成定局,再折返确实来不及,小兰心中闷闷不乐,心念好不容易跟着一个看起来能有前途的姑娘,却是一个奇怪的主。
“阿朝姑娘,妈妈让我带阿寻姑娘过来。”小兰在门外恭敬地说道。
“进来吧。”阿朝的侍女小芳开了门,瞥了一眼柳玉埙和小兰。
柳玉埙见状,感叹花柳巷里的竞争,扯过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阿朝姑娘。”柳玉埙主动问好。
“妈妈说来了一位姑娘,极擅音律,我便思忖着要认识。”阿朝笑脸相迎。
“叫姐姐。”小兰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不愧是头牌,柳玉埙见她后想道,同楼道里那些莺莺燕燕果然不同。虽然比不上麓城最红的姑娘,但在这绿水镇……,走出去说是哪家的小姐也未尝不可。虽说妆容是乱花楼固有的妆容,但毕竟是头牌,胭脂水粉都不是普通货色。
“哪里哪里,略通音律罢了,”柳玉埙笑答,“初来乍到,还请姐姐多多指教。”
“哪来这么多规矩,花柳巷,哄着恩客们开心便好。”阿朝笑言。
来来回回几句客套话,柳玉埙将琴桌搬到彩绸后面的角落里。小芳看了一眼柳玉埙这行为,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兰笑。这一幕看在柳玉埙眼里,柳玉埙知晓定是侍女间的叫板。此时小兰苦着脸,下意识白了柳玉埙一眼。柳玉埙用余光看见了,默契地装作没见到。
这头牌的房间里能来的,定是一些上档次的主顾。柳玉埙猜测,小兰定是从老鸨那处听闻了她的琴技,盼望着能攀着阿朝的恩客一步登天。
“妹妹怎将琴桌搬到那处?”阿朝看了一眼柳玉埙,问道。
“今夜主角是姐姐,阿寻……只是一介乐师尔耳。”柳玉埙笑得灿烂。她心中的小算盘可是打得稳当,这般行为能讨巧不说,定能给自己免去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阿朝不再多言,坐在窗边看书。
头牌不愧是头牌。柳玉埙看了一眼,这般感叹道,果然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能比较的。
“阿朝,”未见其人,老鸨的声音喊得响亮,“阿寻,厉少爷马上来了,赶紧准备准备。”
“好的,妈妈。”阿朝抬头看着门口的老鸨,笑着应下。
可柳玉埙分明看见,在阿朝抬头前,听见“厉少爷”三个字时,皱了眉。
柳玉埙又往小芳那头看去,小芳略带忧心地看着阿朝。阿朝勉强扯了个笑试图让小芳安心,又转头看向柳玉埙这头。
“厉少爷喜欢热闹,若是有些欢快的曲子最好不过。”阿朝语气平淡,似乎方才她与小芳的那些神情都是柳玉埙的错看。
“是否喜欢笛声?阿寻也擅笛,几首小曲活泼灵动,或许更是应景。”柳玉埙问道。
“可。”阿朝微笑着回答。
柳玉埙躲在彩绸后面,透过纱幔看见厉少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阿朝在门口相迎,为他脱去外衣。厉少爷从进门开始就色眯眯地看着阿朝,上前搂过阿朝的腰。
“几天没见,这小脸怎这般憔悴?”
只见厉少爷的另一只手才要举起,阿朝先他一步,主动拉上他的手。
“厉少爷定是从铺子直接过来的,该饿了,”阿朝拉着厉少爷走到桌边,又转身吩咐,“小芳。”
“是。”小芳应下后离去。
“快让本少爷好好看看。”厉少爷哪里愿意坐下来聊天,搂过阿朝便试图要往帷帐那头走去。
哇,这莫非是……。柳玉埙突然脸一红,手一抖,竹笛从手中滑落,噹地一声落地。
“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毛手毛脚的丫头,赶紧换掉。”厉少爷瞪了一眼柳玉埙。
“阿寻妹妹她初来乍到,还请厉少爷多担待。”阿朝拉了拉厉少爷。
“没兴致了。”厉少爷撇了撇嘴,在圆桌边坐下。
“阿寻妹妹极擅音律,不如让她来一首给您陪个不是?”阿朝蹲在厉少爷身边,靠在他身上柔声说道。
这一幕让柳玉埙整个人都不由地抖了抖,不愧是烟花之地。
“阿寻?”阿朝看着她轻声提醒。
“嗯?”柳玉埙仍然在愣神,回忆了一下方才阿朝说的话。“哦,哦。”
应下之后,她完全无视了厉少爷那边对她的破口大骂。她可不害怕,若这厉少爷真要动起手来,受伤的肯定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