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阿绿被吓了一跳,先钻入了地下室内。
文言清不解地看着他,将门带上。
“你怎么来了?师父他……?”
“别提了,沈姑娘让我来的,若要是让当家的知道,我小命可不保。”阿绿诉苦。
文言清听见是沈安灵,顿时喜上眉梢。
“她现在在书坊,说想见你一面。她这是第四次来了,先前我同她说,当家的说谁都不能见你。可她今日跑来对我说,当家的说你只是风寒,便来质问我若是风寒有什么不能见的。我……”
“师父现在在哪儿?”文言清问。
“我从后院偷溜过来的,没见着当家的。”阿绿说道,“你……你可帮我祈祷他没去书坊,不然可惨了。”
文言清没接话,暗自思索。
“我劝你别见她了,要是被当家的知晓……”阿绿劝说。“我只是不忍见沈姑娘那般,才同意过来捎句话罢了。”
若是不见……文言清想道,若是不见,安灵是否会误以为我变了心意?可若见了,要是被师父发现,师父定会将安灵安排入宫,还可能……。文言清想起在忘川林的那夜,文义正最后说的那句话。
别让我失望。
可若安灵就此误会了我,他日是否还有转机?若是安灵就此离我而去……
“我随你去。”一咬牙,文言清决定。
“拜托拜托,别发现别发现。”阿绿心里叫苦,不由地在胸前双手合十念起阿弥陀佛。
阿绿还未出地下室,先将脑袋探出,左顾右盼。
“若未见着师父,四下便无人。”文言清在他身后这般说道。以文言清的功力,出了文义正,其他人若在附近他定能知晓。即便是文义正,如今的功力也不似当年。
阿绿心中叫苦,为何大家要这般为难他。这位阿绿,便是麓城线网众多弟兄中的一名。凭借运气,完成了十次杀手任务后留有一命的小杀手罢了。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便入了线网,得一口饭吃。文义正见他好学,便放在书坊扮作书童,相比大多线网弟兄们的生活,已经可算作“锦衣玉食”了。
阿绿撩了书坊后门的帘子,却定在了原地,撩帘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文言清方才瞧了阿绿一眼,便听见里面那个让他忌惮的声音。
“你去了哪里,将沈姑娘独自一人晾在这。”文义正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斥责一位偷懒的书童,“彦儿,怎么还站在外面。”
“是……”文言清愣愣应答,对上了阿绿转头看他时苦不堪言的神色。
书坊内除了沈安灵与文义正,那四位书友已不见了踪影,定是被文义正不知说了什么给“赶走”的。阿绿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还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站在角落,掩耳盗铃般希望文义正看不见自己。
“父亲。”文言清对文义正行礼。
文义正笑着点了点头,文言清见罢更觉惶恐。文义正越是平淡,越是意味着他在生气,越是这般和颜悦色,便越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征兆。
“瞧我,上了年纪,忘了年轻之时。”文义正像个慈父。“一个破例写词,一个关心病情,是我迟钝。今日阳光和煦,适合踏青远游。”
文言清抬眼看去,文义正对他笑得和蔼。
沈安灵听罢羞涩,只是她不解为何文言清的眼神中露着恐惧,更不知为何那边阿绿躲进了角落。
“是……”文言清硬着头皮应答。
“同沈姑娘出去走走,有些情意,该表达的还是要表达清楚才好。”文义正说道,“不明不白最误事。”说罢,文义正朝后门走去,掠过阿绿身边。
“阿绿,同我来,今日早些打烊吧。”
若不是阿绿颤抖得险些栽跟头,沈安灵并不觉得这些话又什么不妥。
“文先生,是我让……”沈安灵紧张。
“父亲。”文言清开口打断,躬身拱手,他知文义正不喜他人求情。
文义正定了步伐。
“阿绿偷懒也不是一天两天,该涨涨教训。”文义正转身,他带着笑容,像极了在说隔壁邻居家的孩子。
文言清不敢起身,直到阿绿哆嗦着跟着文义正离开。
“言清……”沈安灵总觉得不太对劲。
“放心吧,父亲不会将他赶走的。”文言清说道。寻常人眼中,书坊的书童被逮着旷工,能让他怕到哆嗦,不外乎被解雇罢了。
文言清拉了马车,同沈安灵去往麓城郊一处河塘。未时欲要入申时的春日暖阳,洒在身上多了几分燥热。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沈安灵的手不小心碰到文言清,思忖自己在这太阳照射下已然觉得有些发汗,不由担心起来。“文先生说你病了,你……怪我,不该同你出来的。”
“父亲说我病了?”文言清问。
“他说你染了风寒。可是大家都说文先生不让任何人见你,阿绿也说不得见你。我害怕你……你是不是……”沈安灵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别担心,我没有生病。”文言清拉过沈安灵,轻抚她脸颊,拂去欲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只不过做了些让父亲不高兴的事,他让我闭门思过罢了。他又好面子,才说我病了。”
听见文言清身体健康,沈安灵才舒了口气。可是想起自己几次去找阿绿,阿绿都是一副自己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姿态,以及今天亲眼所见他的恐慌,心里依旧惶惶不安。可是身边人安好,还有什么不满足?若是他日阿绿真的因此惹了麻烦,找她救助,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乐意。
“若是阿绿还能留在书坊,你也千万别为难他。”沈安灵求情,“是我逼他的……”毕竟这样的行为有碍脸面,她弱了声音,红了脸。
“安灵为他求情,我怎能不给面子。”文言清笑答。
坐在河塘边上,沈安灵问文言清这几个月同文义正去了何处,有何见闻。
“去了一处深山,山野间雾气缭绕似仙境,虽美却不如你。”文言清如是说。
沈安灵听着,笑意漾上了眉梢。嘴里如同吃了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眼看太阳已经西落至山尖,收了午后略显炙热的光芒,多了几分暖意与和煦。山边的流云被落日余晖映衬,绣上了金边。文言清看着身侧沈安灵的侧脸,单纯明净,让他揪心。他不忍破坏这份琉璃般的美好,话三次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文义正的意思他知晓,今日他与沈安灵定要有个结果,或是他表明身份,或是……一刀两断。
文言清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言清……。”沈安灵先开了口。
“嗯?”文言清转头看她,见她眼神游移,似有难处。
“迩雅节那日,宫里也来了人……。”沈安灵说道,“他们对师父说,希望我能……。”
文言清心中一怔,瞳孔也因着吃惊而放大,愣愣地不知看向何处。
“但师父没有答应。”沈安灵说道。
文言清回忆起那天,文义正提到了乐官,提到了让沈安灵进宫。他此时已经不确定,乐官来迩雅节,究竟是因迩雅节盛况闻名遐迩,还是因为……。
却已经不重要了……。文言清苦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真相未必会被晾在阳光下。
“不过,大家都说,若是宫里的意思,即便师父没答应,也已经是定局……”沈安灵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头也一同低了下去,垂眸看着脚边河水。
“他们都说,若是进宫,前途定然光明。可是我……”沈安灵抬头看着文言清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文言清思绪杂乱无章,看着沈安灵的脸,不知如何安慰。若是为着自己,去到师父面前,保证今后不再让他失望,换回沈安灵留在身边?若是这次将任务完成,即便乐官不是因为师父而来,师父也定有法子让乐官打消这念头。
可若是为着安灵的未来……。今日表明身份,定会让她惶恐不安,日后最好不过是帮着自己隐瞒身份,过着成日担惊受怕的日子。若是他日身份曝光,有人前来寻仇,安灵无半点功夫傍身……。与其如此,不如就此……让她进宫吧。
“安灵,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想想了。”文言清开口,心仿佛被人揪了一下。这不是他想说的话。
“言清……”沈安灵吃惊。
“若是能进宫,前路大道光明,着实让我也羡慕不已。”文言清将语气放得轻巧,嘴角轻轻上扬,心却仿佛又被剜了一刀。
“言清……?”沈安灵语气中带着些许愠怒与不可思议。
“安灵心之所向为何?”文言清问。
“你……!”沈安灵气急,站起了身子,文言清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一年来,你竟不知我心之所向为何?”沈安灵愠怒。不过是嫁你为妻,相夫教子罢了……。
“……”文言清苦着脸,他所问分明不是此意。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为她定将来?他连自己的将来都看不见。
沈安灵一甩手,转身离去。文言清定在原地久久动弹不得,将她追回来吗?然后呢?让她别走吗?
文言清牵过马车,默默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