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无想道,上次千啭阁一事之后,沁鸣谷定会加派人手。至少,她在沁鸣谷内是安全的吧?便等五月初五再来便可。如此想罢,他回华清寺去。
四月初,燕玺离开了离门。
在沁鸣谷,要将弟子逐出师门,需经由五位谷主同意后张榜公示。
那日清晨,九霄殿急令传召,桑洵正与宫璃瑟讲学。
白玉覆面者落与窗外,有言“钟先生欲逐弟子出师门,谷主九霄殿有请。”
“知道了。”桑洵听罢皱眉。
宫璃瑟不语,眉头却不由紧皱,垂眸,起身,拱手。
桑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了出去。
屋中的阙定见着灵乐师来了又去,随后桑洵皱着眉急匆匆从凭涯殿走了出去,下意识走出房门,却正巧看见从正殿也走出来的宫璃瑟。
“……”他看着宫璃瑟,想起那日燕玺所言,心中难受,别过了头,欲要转身进屋。
“定儿。”宫璃瑟叫住了他。
“师兄。”阙定心中一怔,转身,作揖。
“近来与你们生疏了。”宫璃瑟往庭院中走,示意阙定过去。“同师兄坐会儿吧。”
阙定眼神闪烁,皱眉,心中挣扎,最终往石桌前走去,却未正视宫璃瑟。
“今日,钟师叔要将燕玺师妹逐出师门。”宫璃瑟平静地说罢,不由苦笑,心念今日她定很难过,也不知身边是否有人陪伴。
阙定心下一惊,不语。
“希望师妹不会因此乱了心。”宫璃瑟说道。
阙定看见宫璃瑟放在桌上的手不由地紧了紧,跟着眉头一蹙,抬头见宫璃瑟不知道看向何处的眼神中尽写担忧。
“师……”阙定下意识开口,与宫璃瑟的视线对上,心中惶恐,急忙改口,“师兄不必担心,燕玺师妹定知轻重。”
“近日的定儿不似定儿。”宫璃瑟说道。
“……”阙定慌张移开视线。
“恐怕是师兄近日无暇顾及太多,无意间得罪了师弟?”宫璃瑟笑问。
“没有,师兄多虑了。”阙定立刻否认,想罢又加了一句。“只是因着师兄,大家都被关在兑门,无趣得很罢了。”
“惭愧。”宫璃瑟失笑。
“师兄……”阙定想了想,开口。他心下慌张,却不知闪烁游移的眼神被宫璃瑟看在眼里。
“你说。”宫璃瑟见阙定久久不开口。
“师兄……可有心仪之人?”阙定紧张。
“有。”宫璃瑟笑言。
“何人?”阙定下意识看着宫璃瑟追问。
“定儿心中有惑。”宫璃瑟说道。
宫璃瑟没有回答问题,阙定听不出他这一句是问句还是陈述,没有作声。
“在这一方面,你倒该向埙儿学习。”宫璃瑟又说。
“为何?”阙定不服,质问而出。
“纯粹。”宫璃瑟回答。
“不解。”阙定心里不高兴。
“从心所向,无有贪念。”宫璃瑟说道。
“我不过是希望心仪之人也心仪我罢了,何错之有?”阙定问道。
“对不起……”阙定突然软声道歉。方才质问而出,陡然意识到语气中带着的怨气。他突然心虚,害怕宫璃瑟听出所以然来。
阙定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幼稚。他既是希望燕玺也能喜欢自己,那燕玺定也是希望宫璃瑟也能喜欢她的。自己无错,燕玺又何尝有错?不过是自己喜欢她,而她不喜欢自己罢了。大师兄更是无错,不过是被燕玺喜欢着罢了。更何况他方才见到宫璃瑟那般神色,想必定也是……
阙定想到此处,鼻头一酸。
“无妨。”阙定听见宫璃瑟对自己这般说道。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只能听闻山林间偶有鸟鸣。
阙定心念应该对宫璃瑟说一些关于即将来临的考核相关的助威之语,可话到嘴边,想到燕玺,又将没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
若燕玺知晓自己心仪之人将成为自己的师父,她该有多难过……。阙定思忖,不知所措。又是否该将此事告诉大师兄?若大师兄就此打消了收徒的念头,对燕玺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可若……可若……大师兄也喜欢燕玺……,自己不告诉他,岂不是要酿成大错!
可若……,可若……。
“哎……”阙定焦虑地叹气出声。
“定儿若有烦恼,不如说给师兄听。”宫璃瑟听闻,撤回了不知看向哪里的目光,转而看着阙定。
“假设……”阙定紧张地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宫璃瑟没有催促,等着他。
“哎……。”阙定拳头一握,心中起了豁出去的念头。“假设有一个人,在他决定收另一个人为徒之时,知晓此人心仪自己,该何为?”阙定说完后,感觉心脏仿佛骤停,周围的画面也跟着静止了下来。是个人都能听得明白!
宫璃瑟听罢,轻轻笑了笑。阙定疑惑地看着他。
“等他日出师便可。”宫璃瑟淡淡说道,答非所问。
阙定看着宫璃瑟,宫璃瑟的眼神那般气定神闲。他心中疑惑只有更多,却不知为何没了方才的焦虑。
“不怕乱了心……”阙定语罢,却又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信她。”宫璃瑟笑答,眉眼如常。“也信自己。”
他知晓自己在问什么……,阙定呆然看着宫璃瑟。方才自己既希望师兄能听懂自己所问为何,却又害怕师兄真的听明白。可眼下,听见那般答非所问却正中红心的答案,虽没了焦虑,却让他怅然若失。
“嗯。”阙定失神。
此时的九霄殿,五位谷主、离门上下同燕玺均在场。待人都到齐之后,温庭皓上座,众人恭谨站立。
“今日急召各位前来,缘由今晨钟师弟告知温某欲要将弟子燕玺逐出师门。”温庭皓说道。
“钟师弟先同大家将情况说明吧。”
“是。”钟炀说道,如往常那般一脸冷漠。
“说来惭愧,钟炀教徒无方,教出大逆不道之徒。”钟炀汗颜说道。
“我没……”燕玺听罢脱口而出。
“你还有脸说你没有!”钟夫人打断她的话,瞪圆了眼睛。“大家都看见了,你还说你没有!”
“我没有。”燕玺看着她,眼眶渐红,带着哭腔,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
“师娘,您别气坏身子……”说话的是离门的三弟子,初云。
“三师姐,我们可都见着她倒在师父怀里了,师娘生气也可以理解。”离门中一名弟子说罢,见众人看着自己,下意识抬手捂着嘴。
钟炀拧了眉。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惭愧。”钟炀冷着脸,淡淡说道。
“谷主,我……”燕玺开口。
“你这死丫头,平日里就这幅弱不禁风的嘴脸,”钟夫人开口就骂,“给谁看!”
钟炀清了清嗓子,钟夫人住了声。
“燕玺。”温庭皓开口。
“弟子在……”燕玺应声。
“见你内心也颇有苦楚。但如今即便你心中觉得委屈,师门内的矛盾也着实因你而起。你无法化解,便仍是你的错。”
“……”燕玺心中焦急,刚想开口,对上桑洵的眼神,又想起宫璃瑟让他心无旁骛之语,把想解释的话吞了回去。
“这事也算是一个教训。望今后即便不是师徒,也能相互尊重。即便身在艮门,我相信你也依旧能在音律方面有所深造。”温庭皓说道。
温庭皓心念,自家女儿温悦然对眼前这位叫燕玺的弟子几乎没有负面评价,反倒是时常从她那儿听到关于离门内的一些反感之语。可钟炀毕竟也是沁鸣谷一位德高望重的副谷主,眼下钟夫人情绪万分激动,他深怕她又说出一些让大家难堪的话。
眼看当下,即便是讲和,燕玺回到离门去也不见得好过。不如允了钟炀,让燕玺离开。但燕玺天资聪颖,若就此逐出沁鸣谷,也不知便宜了哪家音律门派。故此几句看似不偏不倚、就事论事的说辞将这事定局。
这事有了结果后的不到两个时辰,扶溪苑内便张贴上了告示,沁鸣谷各大门也均由灵乐师传递了消息。听闻此事,无人不震惊。
沁鸣谷历史上,将弟子逐出师门的事不少见,可像这般把昔日几近捧上天的小神童从入室弟子打回艮门,可是颇为罕见之事。大多数人都觉得此事突兀,心念可惜。却也不免有人冷言冷语,说单有技艺不知做人云云。
燕玺住回艮门,同普通弟子一般日常起居,编入甲班。阙定在众乐殿见到燕玺的时候,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惋惜。
“如今没了与人授业的任务,一心修习音律,也算因祸得福。”燕玺如是说。
用膳时,阙定说与众人听,下意识看了一眼宫璃瑟。宫璃瑟此刻专心捧着手里的饭碗吃着,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若看得仔细,能见他眼角微抬,嘴角也跟着略微上扬。
“谷主定问过悦然意见。”常落笑着轻声说与身旁的宫璃瑟听。
早在燕玺与离门关系逐渐恶化的开始,宫璃瑟便去找过常落。宫璃瑟说,温悦然十分具有沁鸣谷大师姐的风范,做事做学都十分诚恳,谷主爱女,定会有意无意征询她意见。尤其是关于谷中弟子的事情,长辈与弟子,自然不同弟子与弟子间来得亲近。故也只有身为弟子的温悦然,才更能看出燕玺是如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