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乃至夜间的节目将在指仙筑进行,在傍晚华灯初上之前,一些喜好音律、字画的来客将在那儿随性表演与业界之人切磋请教,稍稍有点自信之人仍然于中庭与其他来客交谈,为自己推广推广,生怕一会儿少了掌声、冷了场。一些稍微谨慎的,于中庭草草吃上两口,便赶忙找个角落练习去了。
揽月坊的表演,是迩雅节在傍晚之后的重头戏。不过眼下还有至少三个时辰,揽月坊的歌伎舞伎们又均是见过世面,时常登台之人,如今与来客一起在中庭吃喝游玩。不似常春诗社、沁鸣谷等门派弟子那般喜静,揽月坊弟子活泼,于这节日中更添一道喜庆。
沈安灵于人海中寻见与来客攀谈的文言清,心生喜色,正欲上前叫他,却被田一抓着继续寻觅美食去了。恰巧文言清转头,二人对视,眉目传情间也让彼此心满意足。文言清今日身负任务,在任务完成前,他确实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与沈安灵相处。沈安灵的目光朝他投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了,故意继续同旁人拉扯。如若刚才沈安灵向他走近,他也会特别自然地顺势转身往他处去。好在沈安灵被田一带走了,他没忍住,转头对视。
他的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柳玉埙身上。线网弟兄为他准备了所能查到的尽可能详细的信息,但信息有些支离破碎,果然如文义正所言,此次任务略匆忙。他从零零种种信息可看出,雇主这次雇佣弑盟,一来不想脏手,二来,这位姑娘跃下沁鸣谷落日崖,却依旧死里逃生,的确不是轻易可以除去之人。
从对柳玉埙功夫身法的描述来看,文言清得知,她惯用随身携带的管型乐器,以乐器为武,近身肉搏反应敏捷,还能灵活运用沁鸣谷各类术法。最出彩之处是她能以攻守切换自如,不拘泥于形式,以守为攻,以防御类术法千钧劫做盾,击退了对方。这般心思机敏,怪不得沁鸣谷要花大价钱请旁人消灾了。
文义正转达了书佳期对他的嘱咐,果决。
文言清觉得,书佳期的本意应该是针对柳玉埙机敏的行事而言。但之于今日,对于文言清来说,让他在意的是,他下手的那一刻,沈安灵会不会刚好出现在他附近。他害怕沈安灵知道自己的这一面。
此时,他突然想起靖无来,这本该是他的任务……。今早他见靖无看着柳玉埙的眼神,分明是动了心,还好师父没想着勉强让他接受这个任务。文言清想到此处,将心比心,感到心烦。他已经不能分辨,早先对靖无撒谎,让他去了青莲亭相反的地方,究竟是害怕靖无破坏自己任务,还是害怕靖无亲眼目睹自己杀了柳玉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指仙筑已聚满了人。指仙筑用于表演的舞台与观众台之间有池水相隔,水中由揽月坊的仆从放置一盏盏河灯,煞是好看。舞台帘幕被人从台子后头拉开,沈安灵着华服亮相。
这首小曲由清唱开始,从第四句话起,揽月坊的乐师才缓缓奏乐,舞伎妖娆而入。
《鹊桥仙·华灯倚榭》
华灯倚榭,清风杳杳,月棹云繁星旧。
佳音抟桥百花逐,怎堪负、棠挽春住。
素衣照水,明眸昭昭,良情暗愫陈度。
碎语浅唱顾呢喃,便可安、万灵无数。
来客听罢纷纷感叹,此情此景均被写入词中。虽是冬夜,麓城的四季均是绿树青山,此刻美好的乐音之声仿佛唤来了百花精灵争相斗艳。一季的美景都将在春尽之时消散,可晚春的海棠却把它留了下来。台上歌唱之人,音声宛转绕梁,仅是简单几句,便能将万千生灵的心神安顿下来,令之心旷神怡,这比那海棠却要更胜一筹。
有人问,此曲为何人所作,如此动听?也有人问,词人为谁?竟这般与此刻良辰美景相得益彰!
夜间来了许多揽月坊平日里的常客,知情者更是要多。立马就有人来为众人解答。
曲为沁鸣谷温悦然所作,词为常春诗社文言清所填。
语罢,有人感叹,好曲好词好声音,佳作啊!
有人问,温悦然是谁?
知情人答,那是沁鸣谷谷主温庭皓的独女,又是入室大弟子。
旁人点头称道,可谓光耀门楣!
有人疑问,这常春诗社文言清文先生,从来不喜这等热闹事,拒绝了各方邀约无数次,今次怎会同意?
有人笑言,哪有才子不喜佳人?
更是有言,去年沈安灵刚从台上下来,文先生便奔她去了。
说到此处,立刻有人笑言,若是文先生心仪沈安灵,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该让多少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伤心落泪。
有人接话自嘲,若是文言清心仪沈安灵,确实没自己什么事了。
引来旁人一阵欢笑。
众人话题中的温悦然与文言清,此刻刚好都站在观众后方,两人相距不远。
文言清看着沁鸣谷众人聚在观众台后方的角落里,柳玉埙也还在那,恰巧温悦然也在。见罢,文言清心中一喜,得天之助!此刻桑洵正带着柳玉埙与旁边的一位商人说笑,他若没解读错柳玉埙的神情,那带着微笑的容颜后分明藏着不耐烦与不爽。
文言清心中掂量,环顾指仙筑,靖无不在,料想定是约定时辰已近。
文言清笑着往沁鸣谷众人方向走去。
“冒昧打扰,小生常春诗社文言清,敢问哪位是温悦然温姑娘。”文言清向众人躬身拱手。
“小女子正是。”温悦然露出十分诧异,又受宠若惊的神情,下意识看向常落与庄梦蝶。她与这两个人关系甚好,此前得知自己的作的曲子将由文言清填词,就已经兴高采烈地与二人分享。眼下,恨不得立刻就向二人表露自己激动的心情。奈何还得顾全仪态,十分正经地对文言清行了礼。
“先前揽月坊差人给言清递送曲谱,言清在想,如此美妙,定是出自秀外慧中之人,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哪里,先生过奖。悦然初出茅庐,便能与先生您这样的大家合作,实乃荣幸之至。”
柳玉埙见文言清如此,总觉得他言行怪异。不过,眼下瞧着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二人吸引而去,捉摸着此刻是溜走的最佳时机。
“师父,难得来次揽月坊,埙儿想四处走走。”柳玉埙对桑洵说道。
“去吧,别走远了,赶不上归程。”桑洵笑着嘱咐,心念柳玉埙这活泼性子,一整天跟着自己,估计给她闷坏了。
“好的,师父!”柳玉埙笑着回答,走开了。
文言清余光瞥见柳玉埙离开,这便是他要的结果。他同温悦然话了几句家常,又同几位沁鸣谷的前辈请教,之后旁人向他请教字画,他顺势跟着人家往展台走去。不知不觉,他离开了人群,独自往青莲亭去。
此时来客均聚在指仙筑,揽月坊内的弟子、仆从都聚集在指仙筑、中庭、以及练习室内,通往青莲亭的路段十分清冷。这里是一片莲池,在莲池中有一条勉强能通两人的小木桥,进此一处能通往青莲亭。桥与水面十分临近,寻常人若踩上去,定要湿了鞋袜。只不过揽月坊的弟子轻盈,无所顾忌罢了。
夜幕欲要降临,文言清远远看见青莲亭中柳玉埙的身影,她正背对着自己,漫无目的地看着荷塘。他看了一眼脚下的的木桥,犹豫片刻,踏实地踩了上去。
木桥摇动,带出水化溅起哗啦啦的声音,以及木头与绳子摩擦产生的咯吱咯吱的响声。柳玉埙闻声欣喜,转过头,定睛一看,笑颜立刻黯了下去。
文言清装作笨拙的样子,张开手臂,快步穿过桥,到达青莲亭内。
“小生常春诗社文言清,”文言清故意露出尴尬的表情,对柳玉埙行礼。“让姑娘见笑了。”
“沁鸣谷柳玉埙。”柳玉埙回礼,简单报上家门。
“柳姑娘清晨一曲《庆春游》,曲调仍在小生耳边回响。”
“文先生哪里话,”柳玉埙没等来靖无,心里失落,随口客套。“玉埙初出茅庐,只是被今日氛围衬托罢了。”
“柳姑娘怎么没在指仙筑,却来这冷僻之地?”
“文先生不也在这嘛。”柳玉埙此刻心中挂念靖无,思忖他该不是迷路了吧?因此她态度不冷不热,随口应声,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
“今日十五,月亮正圆,此处正适合赏月。”文言清笑言,“言清失礼,斗胆猜测柳姑娘定也是为赏月而来。”
“……”柳玉埙不知该接什么话,总觉得眼前这位文先生今日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毕竟在她心里,文言清一直就是个奇怪的人。
柳玉埙心里想着,清晨这位文先生与靖无先生站在一起,好像还交流过,他俩说不准认识,要不向他打听打听?可若要是两个人并不认识,只不过偶然攀谈,这般打听岂不是唐突?
思忖片刻,柳玉埙皱了眉。
“柳姑娘看起来有心事?”文言清见柳玉埙表情变了又变。
“……”柳玉埙抬眼看文言清,“师父该找我了,我先走了。”
说罢,柳玉埙欲要离开,方才转身却陡然觉得身后气息不对,心中警觉,猛然回头。